◎楊崢

　搬到這裡已經幾年，陪在身旁的有院裡的狗、屋內的貓，還有半片種了天堂鳥的園地。生活像沉在海洋裡的醉人，尤其是夏天過後的初秋。

天堂鳥在夏季盛放，秋風一吹拂，天堂鳥便開始聚尾收攏，它知道夏天將過去了。她的客人就會在這樣的季節來訪，一年聚一次，一次幾天。

打掃了房間，嗅著屋內的木香，她經常就這樣打掃著便停下手來，靜靜閉眼，彷彿一個深呼吸就是一頓飽餐。

　屋內貓兒們都慵懶地趴在自己舒服的地方，尤其是陽光照射進來的那幾片角落。帶了書和軟墊，她也經常蜷在牠們身旁。

　其實醫生不建議她獨居的，但她沒同住的家人，於是護士們便勤快地追蹤著這個其實很聽話的病人。

　發病的時候，她不曉得自己病了，那時她一天都有幾張訂單啪啦啪啦地流進公司，她在一個又一個的企劃裡焦頭爛額。

　蹬著細跟高跟鞋，黏上假睫毛和畫著快和眉毛一樣粗的眼線，她的濃妝愈來愈遮不住自己的黑眼圈和疲憊。

　一次對客戶的簡報會議上，她無意識地拿鋼筆戳自己，然後在屬下的驚呼中清醒，她已淌了一手背的血。

　再一次，她在茶水間沖麥片，卻任滾燙開水溢出澆了手，完全沒知覺；同事急拍了她的手，卻燙出幾個嚴重的大水泡。然後她被主管強迫就診，醫生要她離開工作崗位休息一陣子。

　公司沒有讓她任性，收到診斷證明的時候，便強迫她休了一個月的假。

　「到一個沒有網路、沒有工作的地方吧！」主管這樣說。

　當初拎著行李箱到這裡的時候，招待她的屋主吩咐一定要把貓狗飼料餵好。

　「田裡種什麼都可以，什麼都能活。」有點驕傲的屋主這樣說。

　一個月過去，她離職了，她想要一直一直這樣過下去。

　總之，客人來了，聽到車聲，她小跑步上去迎接。

　「您來了，爸。」她接過行李箱。

　「在這裡過得好嗎，準備好要回臺北了嗎？」

　「不了！忙碌的工作沒有治好我失去丈夫、孩子的痛，反而是養貓養狗種花這樣不強迫忙碌的生活治癒了我。」她看著父親的臉，笑得很輕。

　她先生在送孩子上幼稚園的路上發生車禍，父子一起沒了，原本的幸福美滿瞬間瓦解。

　她選擇以忙碌掩藏自己的悲傷，時間過去，一直沒能碰觸的傷更深更深，終於潰爛成流膿的瘡。

　她以先生和孩子的保險金在這裡一日一日地過活，她知道也許不會再有一個新的家庭，但至少她睡覺時不會再不自覺地落了一枕的淚。

　父親陪著她過幾日鄉村生活，要再回到臺北家裡。父親年前剛和阿姨為她添了一個弟弟。

　「媽走的時候，您是怎麼走過來的？」她問。

　「眼淚流完，就走出來了。」父親拍拍她的頭，接過一整把天堂鳥擱在後行李箱。

　秋天到了，田裡的花綻放著，她總希望它們能飛，將她的思念帶給遠在天堂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