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疋愔

　老師的新畫室搬到鄉間後，有個專屬的院子，花了一年的時間整理，已經花木蓊鬱，到南部走訪的朋友或學生，時或為探視師長，或為觀賞花草而來，總會在這盤桓幾日，像撒嬌的孩子賴著不肯離開。

　院子裡闢了一個小小菜圃，栽種迷迭香、薄荷、檸檬草等各式香料植物，可以泡茶，亦可入菜；新搭的竹架上已有絲瓜藤攀上去，等著開花結瓜。菜圃旁種了一株茶花、五株複瓣杜鵑，還有養在陶瓷水缸的睡蓮。推開畫室的窗戶，撲鼻而來的是圍在牆邊那一排茉莉花的清雅香氣，左邊一棵紫薇，樹身光滑，花朵嬌小細緻，枝葉隨風搖曳，右邊是黃花風鈴木，春天花季時花多葉少；夏天長葉結果莢，翅果紛飛；秋天枝葉繁盛，綠意盎然；冬天枯枝落葉，在光影中迷離盪漾，四季皆有韻味。

　這兩棵花樹，馥馥郁郁，是老師創作的靈感來源。每當天熱煩悶，他就會到窗邊探看欣賞。從窗戶右上角望出去，是一棵高大的老樟樹，搬來時便有，不須特別照拂。樟樹的綠特別青翠耀眼，且枝葉蓊鬱，每當微風吹過，一樹葉片紛披，姿態萬千。盛夏時節，樟樹吐露香氣，爽冽清心，深深呼吸幾口便能醒腦排鬱。

　老師像是發現什麼藏寶，帶我們到後院：「你看，這是隔壁鄰居種的！」有香蕉、木瓜結實纍纍，清嫩的小白菜可以隨時採來煮麵熬湯。他滿足地說：「鄰居喜歡種菜，我喜歡種花，互相分享，真是幸福愉快！」隨手指了洗手台旁那幾把青菜：「這是他們送我的，今天就吃這幾樣菜。」

　這間畫室是大約二十坪左右的矮平房，老師找了很久才租到，因位在田野間，視野格外開闊，也有些詩人和文學家特地搬來這裡創作。不論是老師的學生還是朋友造訪，都會愛上這裡的環境，尤其是院子，有花、有樹、有香草，之後他還想種地瓜和玉米，或是再造個花架種紫藤。有位同學突然開口：「老師你可要想清楚，這是租來當畫室的，不是買來的房子啊！小心以後捨不得離開。」老師微笑回應：「我善待的不是畫室，而是這片富裕之地。」師生的一番對話倒使我思考良多，人的一生中，不論是住在租來或買來的房子，從不確定會停留多久。

　回想起來，我其實一直住在宿舍裡。小時候住在中興新村，那是省府員工宿舍，大約三十幾坪的木造瓦房，我們三代人一住整整四十多年，前院後院養過小狗小貓，種過百里香、扶桑、蓮霧、龍眼……後來隨著爺爺奶奶退休、辭世，宿舍也被收回。到外地求學住在學校宿舍，工作後因四處調動而寓居不同處所，直到結婚生子才買了自己的房子。這樣說來，我們的住處終歸只是天地宿旅，誰又能永遠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