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堯

　奔離食物的氣味，人潮沿四十五度角的手扶梯傾斜而上，三五成群緩慢向前推進，幾乎爬滿三十公尺長的移動通道，時密時鬆，還未踏足的則蠢蠢而蠕，過了用餐尖峰期，下意識全靠向那兒去。

　迷宮般的客廳區一格又一格自成天地，彎來繞去內藏玄機，操著一口道地閩南語的麻布衣大嬸穿過門廊，迎面撞上打鬧追逐的小學生，「夭壽喔！」她跺腳嗔怒，目光掃到不遠處壯漢扭成一團的川字眉心，咕噥一聲閉緊兩條肥唇，眼神咕溜咕溜的左右張望。

　隔著一層薄木板，迷你簡約的設計空間內，新婚夫婦蹲撫低矮的木色茶几，「不用買餐桌，這就夠啦！」年輕男子瞇眼盯著手中的價格牌。另一頭攤躺皮革L形沙發上的少女，滾一圈坐起來，「爸爸，我們都長大了，換這張嘛！」

大夥兒似乎都堵在這串門子，看組合櫃與餐桌椅的倒是寥寥無幾，一路上通行無阻。

　「還有什麼尺寸？」滿頭白髮的老太太焦慮敲了敲美耐板流理檯，「會不會漏水？其他材質有嗎？」工作人員急忙從圍觀群眾中抽走型錄，還沒來得及遞出去，沙啞低沉的嗓音又起，「價格呢？運送怎麼算？」緊跟在旁的中年婦人低頭提醒，「媽，瓦斯爐要訂三口才夠用。」

　白汗衫配短褲的大叔，踩著夾腳拖慵懶橫越浴室區，「臭老頭，走那麼快幹嘛！」被吼了一下，大叔頓時愣住，三十六公升的深藍色環保購物袋轉身甩飛砸中戴墨鏡的時髦青年——他的伴侶受牽連磕碰半開闔的廁所鏡櫃。

　「肖年ㄟ，歹勢。」大叔往後退幾步，腳底抹油似的溜走，「不是叫你等我！」聽不見後方氣急敗壞的責難，他頭也不回衝過空蕩蕩的辦公家具區，隱身另一個人氣鬧點——臥室床區。

　大學情侶對著組合衣櫃交頭接耳，兩人世界黏膩卻又分寸必爭，「這掛不了我多少衣服。」女孩嘴角彎彎，仰望高了她一個頭的男孩。

　「早跟你說過，孩子還沒出生就要買好。」新手爸媽站在五顏六色的床包組前置氣，胸口包縛新生兒的女子愈說愈激動，壓抑已久的不甘一股腦傾瀉，「你是不是男人？」男子臉色變了變，不顧周遭投來炙熱的探究目光，有氣無力地回嘴，「我平常也有……。」

　罵罵咧咧的爭執，很快讓兒童天地此起彼落的尖叫蓋過，幾個五、六歲的孩子努力塞進綠色遊戲隧道，瘦小的三歲男童赤腳滿室竄跑，被父親抓到呵呵呵笑不停。

　年輕人在餐廳區嘰嘰喳喳，空氣中大大小小的聲音，沒一刻停下，那些哭笑、吼叫、嬉鬧……。

　「有人顧慮到我嗎？」結帳人龍裡，臭臉先生搶過女兒手中的玩偶，「你們沒一個幫得上忙。」他威脅兩姊弟時，眼神卻狠狠掃過滿臉倦容的太太。

　「抱抱，走不動。」孩子終於累了，他也到極限，「你們統統閉嘴！閉嘴！放過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