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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15 

副刊

【浮世集】慈父的溫柔

◎鄒敦怜

 那塊空地已經圍了好久的綠色鐵皮柵欄,前陣子柵欄撤開,幾部挖土機進駐。「要蓋房子了!」拉著菜籃車經過的老婦人這麼說。我在早餐店裡,跟一位工地的阿伯聊天,他要我猜猜多少歲,我隨口說「五十八?」阿伯笑得眼角眉角彎彎,樂得開懷答說:「我已經七十五了,想不到吧!這工作年輕人沒人要做啦!」七十五歲的阿伯身材瘦小,露出的手肘、手掌看起來青筋畢露。

 的確,工人進進出出,戴著頭盔和口罩,即使只露出眼睛,也能看出許多是來自其他國度的幫工。那少數幾個看起來特別滄桑的眼睛,就是本地的工人。他們都很年長,五十幾歲在這裡還算是少年。工地的苦差事年輕人不愛做,這樣真實又有點苦澀的話語,讓我想起金海叔公。

 金海叔公是爸爸請的泥水匠,曾來家裡做兩個星期的工程,只是因為年長我們稱他叔公,沒有親戚關係。他的輪廓很深,笑容靦腆,帶點史恩·康納萊的知性。我和弟弟一開始都對他小心翼翼的,帶著對長輩的敬畏,但後來發現他比我們更小心翼翼,那小孩沒大沒小的本性就出來了。當他「下班」之後,跟著我們一起吃飯,我們就纏著他問東問西。他愛說笑話,曾說過有個眼睛不好的人,把「阿端哥醬料」看成「何瑞奇醫科」,走進診所時屁股就挨了兩針。邊說邊演,逗得我們哈哈大笑。

 他不但說話機智風趣,還擁有很多絕活,在那段時間,他教我們畫很多「一筆畫」,老虎、長頸鹿、獅子、鳥……全都一筆即可完成。我們纏著金海叔公問他各種工具怎麼使用,孩子氣地說也要當工人,他很認真地阻止:「千萬不要,你們要像爸爸媽媽一樣拿筆桿子,不要像我拿鐵槌。」在工程快結束的時候,金海叔公說他當外公了,我們吵著說要吃紅蛋,卻被爸爸媽媽巧妙地轉移話題。

 後來我們才知道,金海叔公是個負擔很沉重的單親爸爸。因為一直輾轉於大大小小的工地,在不同的城市謀生,兩個漂亮的女兒缺乏陪伴,因疏於管教,很早就當了未婚媽媽。如今回想,當年他報的「喜訊」是有點苦澀的,那個女兒才國中畢業呢!

 我沒再見過金海叔公,只是偶爾聽到關於他的消息。兩個女兒都放心地帶著孩子回「娘家」住,金海叔公霸氣地撐起了大傘,好事的街坊鄰居當然也不好意思多說什麼。還好女兒們後來進了工廠當作業員,也找到真正同心適合的伴侶。高鐵開始動工的時候,金海叔公雖然已經快七十歲了,卻還是小包工程的重要一員。

 年紀愈長,愈理解金海叔公是那樣的難得。一個沒受過太多教育,只憑自己勞力謀生的爸爸,卻知道給孩子最大的空間。那是慈父才有的溫柔,也給與孩子最直接、最純粹的親情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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