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立

　廣場上一片靜寂。噴水池才剛闔眼，宛若空懸夜空的燭台，倒映滿天繁星，只要擲入一顆石子，就能驚醒一輪輪略染青綠的漣漪。放鬆心情，諦聽自小巷傳來的絮語，而喧嘩總在蹈步中集群結隊。每間鑲滿幸福氛圍的屋子裡，拉上亞麻色窗簾的羞赧，為了迎接更深的夜。

　遠方便利商店仍亮著，從這兒瞧過去，人影稀疏，彷彿肆意擺放的棋子：有的身著黑套裝，有的像月光一般蒼冷。更遠的地方，一座座沉默的辦公大樓，僅僅十公尺的間距，發展出複雜的關係：譬如渴盼被注視著背索的骨牌，同時凝望另一片骨牌直挺的身影。但它們都還沒真正睡著，上層的幾間辦公室仍醒著白燈，人影稀疏。

　許願，尤其在夜晚，特別迷人。而丟再多硬幣進噴水池，無法篤定與池底相吻的那一面，不能是殺風景的數字。寂然霎逝的清風，在臨別時殘餘的葉語，早已搭乘一架紙飛機，隱沒於明日的濃稠天空，毋須再追覓彼時的一筆一墨。

　我想起那個人，在噴水池畔，凌晨三點。

　把東西遺棄在水池或湖泊是種禁忌──不管有心無意。現實中，絕不可能會有女神冒出水面，捧著你的失物，面容慈善，以溫柔的語氣表面看似徵詢，實則拷問著你的堅貞。倘若真有這樣的奇蹟，我只想成為失物，被那個人定睛擇選。

　右臉頰刻有一道能凸顯其優雅美麗的胎記，或許是目睹一顆即將墜入湖水並滅頂的流星，想伸手挽救卻被濺出的水花炙傷的疤痕。形似女神的她，從未要求絲毫代價，卻令我心甘情願捨棄手頭珍視的一切，只為了見她一面，被她盪出的笑聲滌洗。靜寂是長夜唯一擁有的溫暖，深邃且獨特，而她佇立於同心圓的中央，儼然雪銀的音符，即使碎石子路再冰寒，也能揮手細膩的譜線，妝抹著規律的心動，宛如鞋跟頓地的清脆。

　而她擁著一顆巨石悠悠離去，溼濡的裙襬垂著一句句承諾。懷中喪失光澤的流星，看起來普通卻遠超過想像的沉重，有多少願望還沒實現呢？它沒有回答。當晨霧朦朧，她宛如流星消逝，節奏非常童話，也像腦海私自播放的短劇。

　清晨六點來臨前，祈願像微不足道的愚行。朝陽為噴水池織繡了熱情，菱光燦然，比用來許願的硬幣更有活力。廣場這時還是一張白紙，沒有任何線條，或許有我足跡的縐褶，走進便利商店，結帳一罐清澈的瓶水，裡頭並不會浮現什麼救贖，而我所擁有的思念，儘管沉入心湖底部，仍繫著一條不朽之繩，隨時能拉起從未別頭的永恆。

　緩緩喝完它吧！在春陽溫煦撫慰下，一切都能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