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敦怜

　「你真好，謝謝你！」在陪她喝過下午茶之後，朋友這麼說：「你真是幸福，無憂無慮的，好羨慕你！」剛剛花了不到一個小時的聆聽，讓朋友原本沒有生氣的臉似乎又重新燃起希望。她笑著說不客氣，別人眼中的自己，真的是沒煩惱嗎？等會兒還得趕去黃昏市場，看能不能「搶到」那攤孩子們最愛的炸物，就是她眼前小小的煩憂。

　一邊快步趕往市場，她心裡也一直自問，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幾乎所有曾向她訴過苦的朋友，那些嚷著自己活不下去、遇到忘恩負義情人、錢賺得不夠、親子關係難解……聽到她說出來或是沒說出來的建議，最後統統都會舒坦多了。是不是因為記性太好，牢記了許多事件，讓她隨時可以把以前更好或更差的經驗翻出來細細咀嚼，所以才不致總是沉溺於當下的苦痛嗎？

　她記得自己擁有的祕密，那時他們寄住在外婆家，爸爸媽媽週末才回來。外婆家很多人，對她來說都是陌生人，她不懂得怎麼說出自己的思念和孤獨。外婆家的土角厝，下過雨後土牆會有些濕濕潤潤的。她撐著雨傘，在外頭挖了一塊帶著一株野草的土塊，把濕潤的土塊「黏」在牆角。小草的綠光在夜裡陪著她，帶著她去到一個滿滿綠草藤蔓的房間。那時她才五歲，就知道很多事是無法與別人分享的。

　她還記得更早之前的失落，那時他們還住在臺東，那是很偏遠的海邊，早年沒有便利商店，所有的零食都是奢侈品。曾經有一次，賣餅乾的小販騎著車子經過，媽媽要她回家裡拿「兩塊錢」。從小路跑回家大概有五六十公尺吧，她跑得極快，偏偏從錢筒拿的是「一個一塊錢、一個兩角錢」（當時的硬幣有兩角錢的）。媽媽等了她老半天，瞪了她一眼，她眼睜睜地看著媽媽把拿在手上的餅乾還一些給小販。她挨罵了，餅乾也少分了幾塊。

　她記得很多：十歲時因為成績欠佳而想逃家，十二歲第一次被戲謔肥胖的難堪，十五歲時無處輕放的單戀，十六歲升學考試中的蹣跚而行，還有後來的投資失利，就業轉業危機，與戀人相處的患得患失，與家人互動的各種困境……每一個當時過不去的坎，她全都記得。還好她記得非常完整，包括事件是怎麼發生的，也包含最後是如何解決的。

　她怎麼可能沒煩惱！還好從前的她，常在眼前毫無遮掩的傷痛，她總是會心一笑地安慰著：「這沒什麼，以後就會知道答案了！」未來的她也常過來探望，給她更高更遠的想望。通常慘烈的痛苦才會變成記憶的珍珠，所有眼前的苦難都不會停駐得太久。經歷種種後，讓她得到的結論就是：這世間沒什麼大不了的事，真的似乎過不去了，就望著天深呼吸幾次，提醒自己透透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