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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09 

副刊

【心靈補給站】從心開機

◎林念慈

 在辦公室裡,日子是複印出來的,千篇一律的A4尺寸,不大也不小,有時事情太多太繁雜,就擴大為A3,一張張鋪天蓋地壓下來,如同狀紙;但究竟該控訴些什麼呢?她也沒有主意,其實誰的生活都枯燥,自己並不算特別冤枉。

 她抱著印好的資料,覺得胸口一陣暖和,還以為心是熱的,原來不過是文件的餘溫,就著這一點溫度,應該能撐到午餐時間。早上太匆忙了,否則她想要穿得像公主,吃得像國王,吃一口、讚美兩句、休息三分鐘,愛吃不吃,無比奢華。然而時間比她驕傲,又喜歡別人追著它,為了討好它,她只好每天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在千鈞一髮之際上車、打卡,比極限運動還刺激,遑論好好享用早餐。

 母親總提醒她要多動,她看著桌上那一疊卷宗,嘆了口氣,正想買把登山杖爬過去,等著在頂端吶喊、插旗,但辦公桌上的板塊運動頻繁,這座「山」長得很快,似乎永遠沒有到頭的一天;也許是為了舒緩壓力,大家不約而同地都買了腰枕,有依靠的感覺真好,但沒兩日又痠痛起來,只能靠些小確幸止痛。

 坐了幾個小時以後,她覺得三十三塊脊椎骨就像一整排釘書針,不過是勉強將身體組合起來而已,加上側彎十五度,於是她看世界都有些微的傾斜,當上司看完她的提案,建議「客觀一點、宏觀一點」時,她下意識地拉直背脊,卻聽見「喀拉」一聲,彷彿有什麼被踩了過去。公司裡沒有清潔人員,所有人輪流掃地,每次她都會掃起一堆玻璃渣,也不知道是哪位同仁破碎的心,她能保證絕不是自己掉的,因為早就黏好了。

 在如此高壓的環境裡,「好療癒」儼然變成了一句咒語,所有人追求的不再是績效,而是療癒。可愛公仔與創意小物如擺陣般,在每個人的桌上漫漶開來,也許集滿一千個就能召喚精靈,悄悄地幫大家完成工作;她並非沒有癡心妄想,而是這個字眼已經被使用得太過氾濫,對她而言早就失效,尤其是咬牙切齒時,還不如來一杯珍珠奶茶,用力咀嚼粉圓,以滿足想咬東西的衝動。

 但出門在外,最忌諱做人衝動,她趕忙低下眉,一路快走到茶水間裡,把有機玫瑰花果茶包用力丟進熱水裡,如同把壞情緒也扔進去;說真的,她覺得這一方小天地根本是間告解室,雖然難免孳生耳語,但不可否認,許多上班族的眼淚、疲倦或憤懣,也都在這裡徐徐舒展,如花開,也如茶香溢散。

 然後,心情就重新開機了。

 下班前,她又抱起一大疊文件,不過這次是走向碎紙機,啟動按鈕,把那些作廢的時間全丟下去,一邊欣賞機器裡的鋸齒如何進食;不知怎地,她忽然感覺非常、非常的療癒,如同被洗滌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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