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疋愔

　「這時代願意留在鄉下務農的年輕人不多啦！」老嫗邊說邊捆著稻草，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龍潭老厝歷史悠久，他們是敦厚老實的務農人家。阿旺是家裡的長子，在他之後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看得出阿嬤非常以他為傲，趁他不在旁邊，細數他從小課業成績優異，因為個性謙虛，所以不喜歡別人誇獎。老嫗說：「帶過他的老師都說這孩子要好好栽培，但他捨不得我們太辛苦，大學畢業後就回來幫忙管理農地。」

　阿旺的父母很早就因意外過世了，留下四個年幼的孩子，是阿公阿嬤拉拔長大的。他知道老人家的辛苦，早就打定主意要回鄉下幫忙，所以他大學唸的是農藝學系，希望能讓家裡的農業更有發展。現在他們家不但能出產水稻，還開發了有機蔬菜，另一塊原本閒置的荒地，變成一座觀光農場，可以供遊客賞花、體驗農作，頗具名氣。

　我四處漫遊，感受赤腳踩在收割後稻田上的觸感。農人在休耕後的稻田播撒油菜花籽，隔年年初到處都會盛開金黃色的油菜花，那一大片綠海中的金黃，成為農村冬末春耕前最具有代表性的田野美景。不久，有個面容與他相似的男孩從農舍旁的田埂走來，短髮赤腳，皮膚被艷陽曬得黝黑，衣襟上沾著黑泥，手上握著幾根雜草。阿旺看見了，上前喚他「阿弟」，牽他去浴室洗淨。阿旺說，他的兩個弟弟是雙胞胎，但一個因小時候生病，發高燒傷了腦部，心智仍是孩子。

　他從未提過半句家務煩惱，如果不是今日探訪，即使幾十年的同學情誼，也無從得知，實在令人於心不忍，他到底是怎麼過日子的？又靠什麼挺住艱苦？我想起阿旺從前說過的話：「身為大哥，我有責任照顧好弟弟妹妹，阿公阿嬤長命百歲，弟弟妹妹平安長大，就是我的第一志願。」長子的肩膀扛著無法衡量的重擔，對家人的愛是他能堅持下去的動力。

　傍晚，他吆喝大夥兒到廚房體驗燒柴，我們第一次看到用大灶炒米粉，第一次看到鄉下的紅磚瓦灶腳。阿旺廚藝很熟練，放豬油，爆香蒜頭、蝦米、香菇，下韭菜，一陣香氣立刻竄出來。他的手臂不粗，但揮動大鏟一點也不吃力，翻攪兩大包米粉，接著加些醬油和味精調味，蓋上鍋蓋燜一下便大功告成。接著，炒幾道自家種的青菜，還有一大盤蒜泥白肉。

　一旁的男生各個「餓狠狠」的樣子，禁不住誘惑問：「什麼時候可以吃啊？」阿旺夾了一筷子米粉要大家嘗嘗：「味道如何？好吃嗎？」大家異口同聲回答：「人間美味，快點起鍋開動吧！」有些人在稻埕布置餐桌板凳，有些人在廚房幫忙清理，今晚是此行的最後一頓晚飯，在夏夜星空下用餐，聽著唧唧蟲鳴伴奏，靜享一場畢生難忘的饗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