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立

　不否認自己缺乏空間感，卻又耽溺於迷路，在他鄉寧願攤平複雜地圖，以目光逡巡各種符號並點注莫名的揣想，遠勝隨機開口向人詢問。

　兀自徘徊於鄉村，需要放緩步伐及善用渴求探索的眼神。四周環境清幽，有嘹亮鳥啼相伴；夕暮將垂，瑟瑟風聲微涼，拂來蟲兒快活的唧鳴。難得遠避塵囂，放眼望去，鏡田插著新秧倒映橙紅，曲折小路鮮少人聲，為閒散生活妝點了靜謐，但似乎仍因陌生而感到忐忑不安？

　地圖盡是經緯與數字，情感和夢都被草率量化，沒有容納這恬淡氣氛的餘裕。我聳聳肩，憶起安部公房《燃燒的地圖》：一位追查失蹤者的偵探，卻在都市的繁雜人際裡迷失，凸顯個人的游移與失落。望圖喟嘆的我，答案了然於胸。

　在都市姍姍而行，難以想像它是單色的桃花源，大樓聳矗著繁榮，摩娑著薄雲流紗；車水馬龍，將情緒都溶解於喇叭聲中；道路錯綜，宛如盤著行人足影的根，默默交織出寬闊的灰衫，我徬徨其中，遙想農鄉的點點滴滴。

　自己之所以迷路，是不願在城市耗費心神。城市裡的每一個角落，甚至圍牆的罅縫，都經由妥善規劃，似乎少了人情與靈性。踅過亮眼的服飾店、清倉拍賣的商家、堆疊舊貨的書局……手指憑空描出幾個圓，但願能裹住朵朵略紫的雲靄。

　許久沒回老家溜達，咆哮不止的犬吠及淡淡的菜薰，縈旋腦海，撈起深埋的記憶。炊煙裊裊，遠處雲山迤邐，站在小徑一隅，任由夕暮梳洗，在摺起地圖前，我注意到它處處斑黃，經歷歲月磨擦。屢遭蟲噬，邊緣露出鋸齒，令我遽然醒悟，它無疑是淡薄，同時也是頹老。

　每張標明清楚的地圖，都可能是一幅誇飾寂寥的彩繪畫面。或許遊子只是一束火紅，為現實與來往奔波灼鑿一個個小孔，隨著時間蔓延金黃色的帷幄。簾幕之後，是燈火闌珊，也可以是人潮如織；興許是鄉村的淳樸恬靜，縷縷清風輕摟落英飄葉，有別於城市生硬的風景。

　縱使對空間缺乏敏銳，我仍篤信流星飛逝夜空的剎那，它允諾人心萬物許願，無分四方。而我不再對「按圖索靜」執拗，心底那把熊熊篝火，就留予安睡後的廣袤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