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慈

　平日我收集貓兒掉落的白鬍鬚，認為那是「成長的喜悅」，但那天攬鏡自照，赫然發現自己有三根白髮，這一驚非同小可，瞬間又嚇白了兩根；歲月曾幾番對我耳提面命：「要運動呀！要保養啊！」只怪我沒把這話聽進去，所以它就這樣肆意攀爬，終於越過耳際，在鬢邊飛霜。

　韓愈說：「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髮蒼蒼，而齒牙搖動。」衰老本是自然之事，但早早邁入那道坎，難免教人悵惘，我如今不正是韓愈的年紀嗎？坐三奔四，身為所謂的「社會中堅分子」，卻已身心動搖，哪裡只是毫毛小事？此時那些和白髮、紅顏有關的詩詞，一句、一句飄到我眼前，常言「白髮三千丈，緣愁似箇長？」我也明白，一根就是一年份的煩惱，髮有多長，愁思就有多深，說來都是性格使然，胸口放滿了牛角尖，不是扎人便是傷己，毋怪歲月催人老。

　目前還能拔掉白髮以絕後患，或者夾藏在青絲裡過關，但未來要是「白浪滔滔」，鋪天蓋地而來，也只能倚賴染髮技術，肉桂棕也好、拿鐵咖也罷，總之要澈底改頭換面才行；其實害怕的也不是白首，而是怕顏色斑駁，一頭乾淨的銀髮，深一點稱為「浪漫灰」，亮度高一些且質地絲滑者，更如同沐浴在月光下。

　研究所的老師年少時歷經太多人世離亂，早早便生成華髮，還曾結合戰亂與白髮的往事，寫下〈髮或背叛之河〉一詩；那是一段被戰火染色的歷史，所幸老師依然幽默、健談，一頭潔淨的白髮，除了象徵她見過大風大浪之外，亦襯得她臉色紅潤精神。誰要是勸老師染髮，她總會甩甩頭髮，帶著幾分促狹地說：「誰理他？」於是那白色一點也不顯老，還帶有幾分率性與瀟灑。

可見讓人老去的從不是白首，而是一顆蒼白、消極的心靈。

　詩人李白面對時間的無情，他宣布：「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因為再多惋惜都是無濟於事，昨日走了就走了，頭髮白了就白，此刻最好，應緊緊握在手中。而明朝文學家陸深長出白髮，有個朋友叫他染髮，另一個勸他拔掉，他偏偏什麼也不做，因為少年郎想白還白不了呢！轉念以後，白頭髮反而成為別人求不來的「特殊優勢」，也因此滿懷珍惜。是啊，人身難得，有機會慢慢老去，看四季遞嬗、世間百態，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我們總習慣把青春視為人生的花季，說真的，那個季節不開花呢？春天雖然百花齊放，但夏有阿勃勒綻放光芒，哪怕深秋寒冬，也有菊花、梅花和蘭花吐芳，天地悠悠，生命隨時都展現著各自的美好，只要人們懂得體會與欣賞。

　愛貓踩著輕步款款走來，步伐和時光一樣輕巧無聲，為表公平，我也將自己的白髮妥貼收起，留下和牠一起「長大」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