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疋愔

　星期六的早晨，她的耳朵總是比身體先甦醒。老人家在廚房將水龍頭大開，嘩啦嘩啦裝進水桶準備拖地。小孩嬉戲的打鬧聲，玩具車咿喔咿喔滿屋子跑。腦袋已經被吵醒了，身體卻百般不願意移動一下，不用早起送小孩上學，應該在夢鄉裡多賴一會兒。

　忽然，抽油煙機的轟隆聲響起，接著是劈哩啪啦油鍋的煎蛋聲，她也不好意思再賴床，胡亂加件外套，頂著散亂的頭髮到廚房裡幫忙。為了充分利用時間，她邊料理邊聽廣播節目，心想也許會在哪個片段獲取靈感。

　處理完家事，她回到書房，一手拿早餐，一手按滑鼠，快速瀏覽檔案，把寫稿需要的資料檔全打開。唉，怎麼還是停留在兩萬字左右的程度，這些文件不知開開關關多少回，離出書恐怕還要好些時日。正準備打字，電話響了，是國中時的老同學晚上要來家裡坐坐，也探望老人家。她無法再繼續思考，心想：不行，冰箱裡只剩一條魚、兩把青菜，要趕緊在客人來訪之前至市場補貨。於是一整隻土雞、五花肉、白蘿蔔、豆干、花椰菜、空心菜、水蓮及幾樣水果，菜籃已經重得提不動。

　拖著假日才有的懶散步伐回到書房，陽光斜躺在書桌上，魅惑地招手。電腦螢幕一片烏黑，呈現待機狀態，如同思緒停格。她努力想把自己從菜市場和魚肉蔬果的氛圍裡拉回到沉靜的文字空間中，但沒打幾行字，鬧鐘聲提醒他該去準備晚餐。

　叮咚，叮咚！客人來了，好友先是問候剛出院不久的老人家，詢問中透露著不安，因為他們也正處於父母老病的過程。他們談論著何時該退休，但孩子們在沙發旁轉來轉去，大人的煩惱對他們來說太遙遠了，他們就像張嘴的雛鳥，只管吃喝嬉鬧。大人們臉上刻劃著疲憊和擔憂，不再像學生時代那樣談論梵谷、高更，也不再討論雨果或莎士比亞的作品。彷彿變成了悲慘世界中的人物，彼此互吐苦水，在同溫層中尋求安慰，談起誰過得比較好，誰過得更悽慘。

　老同學離開後，電腦發出運轉的聲音，暗黑的螢幕慢慢轉亮，一堆書籍和資料在旁靜候著。在鍵盤上用力敲了幾個字，敲了又刪，刪了再敲，她心裡不免一陣急躁，或者說是一股荒涼，有如薪火燃盡的那種寂荒。她想去遠方，走在陌生的街道，看看不同的表情；也可以遠眺群山層巒，聽蟲鳴鳥叫；或是到海邊踏浪，呼吸海水的味道。

　但生活究竟是怎麼回事？繁雜的日常成為生活的註腳，工作永遠忙不完，書永遠讀不夠，家裡總是安靜不下來，但當她謀畫著出走到遠方的路線圖，孩子們在她床上討抱撒嬌道晚安，老人咳嗽吐痰的聲音，親情的羈絆就像隱形的枷鎖，緊緊拴住了她。終於，她發現自己是一棵深植於家土的樹，不能遠走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