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慈

　我的年，是從行天宮福贈春聯開始。

　每年此時，廟埕便搭起紅色帳篷，開始發送春聯，天氣好的時候，陽光透過帳篷灑在人的臉上，每一張臉都紅彤彤的，洋溢著節慶特有的喜氣；排隊人潮連綿不絕，圍成了一圈又一圈的曲折隊伍，像極了廟會時的舞龍表演，耳邊也彷彿響起了鑼鈸與鼓的節奏。我虔誠地跟著隊伍前進，感覺自己正一步步地走向過年，也願來年能龍飛鳳舞，氣吞日月。

　那何時貼春聯呢？不急，得在年前找個吉祥日子，把屋子整理乾淨，再拿著手電筒掃描屋內的幽暗角落，民俗上稱為「照孤虛」；我們一家四口，今年還添了黑貓「老克」，算得上整齊又熱鬧，但每個生命都難免有各自的心事，照一照也好，驅一驅也罷，總之，但願不孤單、不空虛，不負紙面上那句賀詞──「家家必樂太平春」，我貼著才心安。

　接著訂年菜，一套葷、一套素，再來買兩束黃金百合供在佛前，最後把除夕那天要穿的紅色洋裝也準備好，就等著年奔跑過來；我無懼年獸，因為比年獸更可怕的是「過年絕不會瘦」，而貓科小獸正在腳邊蹭啊蹭地，我也為牠繫上紅包袋，期許貓肥家潤。　母親和我正好相反，她怕炮竹、怕熱鬧，也怕童年回憶撲面而來，所以對年節總是意興闌珊，而父親、弟弟對此向來無感；大過年的，通常是我一個人狂歡，但我依然執著，要在年夜飯後拍一張全家福，喀、喀、喀地把喜氣畫面定格起來。

　最近幾年，街上的年味淡了許多，我猜是因生活條件好轉，天天都像過年，也就沒必要特別費心；然而當新年愈來愈接近，遊子紛紛洄游返鄉，家人引領期盼，這景況還是在隆冬裡生起了暖意。此刻南方的炮竹花都被點燃了，正成串綻放，盈耳春聲爆連天，顯見老天都想慶賀一番，何況我一介凡人？自然是更加思凡，且樂不可支地慶祝著。

　我想起《小王子》裡，小王子問：「儀式是什麼？」狐狸回答他：「它就是使某一天與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時刻與其他時刻不同。」那一刻，便是我們對生活的致敬。所以我要大張旗鼓地備置，妥貼地送走舊歲，如同交出期末作業，再以嶄新的心情迎向新年；所謂的「儀式感」，從來不等於鋪張、排場，而是對生活多一些在乎，因著隆重的心情，讓平凡無奇的一餐化作盛宴，並存在記憶裡，每次取出總會閃閃發光，同時喚起珍重的記憶及感恩。

　蒸發糕時，母親老叨唸著：「真不知道妳為什麼那麼迷戀過年。」一邊謹慎地在蒸架上放好六碗黑糖米漿，然後上鍋蓋、開火、計時，像是在進行本世紀最偉大的魔法；看著母親忙進忙出的側臉，心想，它就是我喜歡過年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