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文豐

 中亞國家哈薩克今年元旦，宣布取消天然氣價格上限，使得能源價格飆漲，西部產油區旋即爆發示威，短短數日，即遍及全國。1月4日，抗爭活動蔓延至哈薩克最大城市阿拉木圖，政府為消弭民怨，同意恢復燃料價格，並採取政治及經濟上的補救措施，卻未能奏效。

 當局擔心情勢失控，遂向俄羅斯主導的「集體安全公約組織（CSTO）」請求派遣維和部隊；1月6日，由俄國、白俄羅斯、亞美尼亞、塔吉克等國組成的多國部隊，陸續抵達哈薩克，哈國總統托卡葉夫進一步將動亂定調為恐怖活動，下令軍警無須警告即可開槍；迄1月中旬，局勢漸穩定，然在事件過程，至少有逾5千人被捕，164人喪命。哈薩克爆發大規模動亂，反映出該國內部蓄積已久的民怨。CSTO派兵介入，俄「中」相繼表態支持，其中更有地緣利益考量及戰略博弈盤算。

導火線、遠因與政爭

 雖然引爆這次流血衝突的導火線，是民眾不滿嚴冬的燃料價格在短短數天翻倍；但能迅速獲得各地響應，動搖哈薩克政府，卻有該國人民對專制政體積怨30年的遠因。

 首先，哈國長期存在高失業率與低薪資所得問題，民眾缺乏可以表達意見、訴諸政策調整的管道；即使當局曾多次允諾，要改善人民生活、打擊貪腐、消除社會不平等，卻從未付諸行動，加以「新冠肺炎」疫情引發的經濟衰退，更讓民怨壓力鍋不斷累積能量。哈薩克在2016與2019年也曾發生抗議活動，但此前兆並未獲重視。

 其次，哈薩克自1991年脫離蘇俄獨立後，即由現年81歲的前總統納札爾巴耶夫統治長達30年，執政期間，常將批評者逮捕入獄，更因歷次選舉得票率都接近100%，使其政權正當性備受質疑。

 2019年6月，納氏選定托卡葉夫接替執政，自己則轉任極具實權的國安會主席，續以「國父」之尊操弄政局。

哈國民眾示威期間，訴求也從降低燃料價格，擴大到政治全面自由化，包括地方首長改為直選等；惟托卡葉夫僅表示已停止納氏職權，並接受內閣總辭，未對群眾要求做出正面回應。

 再次，哈國當局1月8日，稱前總理及國家安全委員會負責人馬西莫夫，因涉嫌叛國已遭逮捕，由於馬西莫夫與納氏關係密切，顯示哈薩克動亂不單是民怨爆發，更是前後任總統的權力鬥爭。尤其哈國社運人士指出，示威擴大後，即有犯罪幫派組織混入，且部分警力突然撤離，顯有特定人士策畫，在納扎爾巴耶夫前往俄國「養病」後，托卡葉夫將繼續依賴俄國維持政權，或以何種方式組建本身政治勢力？有待繼續觀察。

俄羅斯圖謀能源霸權

 俄國自蘇聯解體後，仍視哈薩克為其勢力範圍，如同烏克蘭、白俄羅斯，其國內政治動盪都會引起莫斯科高度關注，一方面是擔心危及該國與俄國關係，另一方面則憂慮己身國際影響力減弱，損害蒲亭政府的威信。

 就哈薩克而言，境內不僅有350萬的俄裔居民，約占總人口20％，亦有許多俄國重要設施，包括貝康諾太空任務發射基地、薩里夏干反彈道飛彈系統試射場等，俄國也一直企圖獲得該國能源交易的定價權。

 面對哈國動亂，以及向CSTO求援，俄方首要顧忌的，是不能影響正在烏克蘭邊境進行的高風險博弈，因此，才會同意由1992年成立，目前有俄羅斯、白俄羅斯、哈薩克、塔吉克、亞美尼亞、吉爾吉斯等6個成員國的CSTO，首度派遣維和部隊進駐哈薩克。

 CSTO的成立宗旨，原本是要共同抵禦外國威脅，然因參與國彼此猜忌，同時也對俄國存有一定戒心，故過去並未形成具備實力的聯盟架構，成立30年來，僅4次討論過出兵行動，卻屢遭俄國以「不干涉成員國內政」為由否決。

 俄國此次率領聯軍展開協防行動，目的除協助哈國盡速弭平亂局，更重要的是，藉此展現對哈國當局的支持，倘若能順利說服，甚至施壓其同意加入「歐亞經濟聯盟」的石油和天然氣價格標準關稅，讓俄羅斯對中國大陸與中亞國家間的能源貿易擁有定價權，則無論是對全球石油或天然氣市場，都將產生衝擊性後果，也會對俄「中」關係投入微妙的互動變數。

中共恐惹禍上身陷兩難

 哈薩克動亂剛發生時，中共領導人習近平1月3日分別向哈國前後任總統致電慶祝雙方建交30週年，豈料局勢迅速惡化，習近平乃於7日再向托卡葉夫致口信，除贊同哈國對平息事態所採取的措施，更表示願全力提供必要支持，協助哈國度過難關。

 中共如此關切哈薩克情勢，並非偶然。哈國不僅是大陸自然資源的戰略供應者，且是「一帶一路」的「絲綢之路經濟帶」重要節點。事實上，習近平是在2013年訪問哈薩克時，提出「一帶一路」戰略願景，此後，中共即成為哈國重要貿易夥伴，倘若哈薩克亂局陷入曠日持久，不僅將阻礙哈「中」雙邊關係發展與「一帶一路」合作，更會直接威脅中共的陸路能源供應途徑。

 中共的無奈在於，其並非CSTO成員，且哈薩克也未向中共求助，所以無立場介入，只能「聊表心意」，看著俄國出兵控制當地情勢，趁機深化核心利益。另外，未來哈薩克若要長期穩定，需要充足的經濟援助，此「重任」勢必又將落在中共身上，然北京當前正和美國經濟角力而焦頭爛額，有無必要為哈薩克分散力量？或坐視其衰敗負面漣漪效應影響新疆？都將使中共不得不分心關注中亞情勢。

 哈薩克堪稱同時作為俄羅斯與中共的「後院」，所以此次社會衝突事件，即有觀點懷疑西方國家有意在當地發起「顏色革命」，以同時牽制俄「中」兩個戰略對手；雖無具體根據，卻已能凸顯哈薩克地緣位置的重要性。

 在俄國主導援助下，短期內，哈國應可繼續維持既有政權的穩定，然其所將面臨的民生、經濟與政治開放問題，終將再度挑戰專制政府。

 中共對中亞地緣戰略利益的覬覦，現階段雖看似臣服在俄羅斯的區域霸權下，並無明顯挑戰之意，惟隨著俄國漸有箝制中共命脈之虞，或雙方產生實際利益的扞格，則此糾葛心結，恐將伴隨中亞情勢變動，出現轉折。

（作者為淡江大學戰研所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