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文豐
今年6月22日,沙國王儲穆罕默德.沙爾曼訪問土耳其,此行係土國總統艾爾段4月出訪沙國的回訪。兩人會晤後發表聯合聲明,表示會談反映兩國完美的關係,決定在能源、人工智慧及新創產業等領域加強貿易與技術交流,開啟雙方「合作新時代」。
2018年,沙國記者哈紹吉遭殺害,使兩國互動降至冰點,然出於地緣政治考量,雙方關係現今逐漸回溫。近年,因美國減少在中東地區的行動,降低區域國家對美國依賴度,形成權力真空;雖然多數中東國家在安全事務上仍依賴美國,但各國均開始發展多元外交關係,其中,土耳其與中東國家關係的變化,更有特殊戰略意涵。
2020年,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巴林與以色列3國,拋開長年種族、宗教與歷史成見,簽署《關係正常化協議》,共同應對日益壯大的土耳其對波斯灣國家的威脅,阿國更指土國慣於干涉阿拉伯國家內部事務,其野心不能坐視;惟當烏俄戰爭吸引全世界注意力時,因戰事打亂的國際能源與金融秩序卻進一步催化中東權力板塊;沙、土關係的回穩,既透露中東國家愈來愈不想以美國馬首是瞻,也象徵中東地緣戰略新格局正悄然成形。
雙邊關係 幾度峰迴路轉
回溯鄂圖曼土耳其帝國時期,與阿拉伯部族的關聯即千絲萬縷,在帝國最強盛的19世紀,更扶助友好部族稱雄阿拉伯半島,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各部族建國成為沙烏地阿拉伯,並與現代化土耳其建立外交關係。
而中東地區不斷動盪,則是推進兩國互動的重要因素,如1957年土耳其與敘利亞衝突,沙國居間協調,以及1979年伊朗革命、1980年兩伊戰爭,與多次以巴危機等,沙、土均有利益合作。雙方關係在1985年達到高峰,簽署軍售和共同軍事行動相關協議;1980年代沙國甚至成為土耳其第3大債權國,形成土國經濟高度依賴沙國的現象。
隨著冷戰結束,「加入歐盟」成為土國首要外交目標,與沙國關係已非重點;2010年中東爆發「阿拉伯之春」民主運動,更衝擊兩國關係,如2011年敘利亞內戰日熾,儘管沙、土均支持反政府勢力,並警惕伊朗介入,然沙國主要關切如何防範伊朗與俄羅斯趁機擴張影響力,土國則注重庫德族問題,使得沙、土嫌隙漸生;2013年埃及發生軍事政變,沙、土更分別支持不同陣營,終使歧見檯面化。
2017年,沙國聯合波灣國家外交封鎖卡達,土耳其即在卡達設立軍事基地表態力挺,並展現「守護中東和平」的區域強權姿態;至2018年哈紹吉事件,再讓沙、土關係雪上加霜。
不過,近年土耳其經濟情勢嚴峻,急需引進沙國投資,致使土國態度丕變,開始修補雙方關係。2020年G20峰會前夕,艾爾段主動與沙國國王沙爾曼通話,表態有意拉近兩國距離;今年4月艾爾段訪沙前,土國更宣布將哈紹吉案後續審理交付沙國,凸顯土國在能源和糧食價格飆漲,高通膨席捲全球的情況下,積極與外資「金主」修好,同時爭取沙國在區域事務支持的企圖;而沙國也釋出善意,不只宣布解除對土國的各項禁令,亦促成雙方領袖互訪,兩國關係正持續密切發展。
沙國崛起 成關鍵少數
土耳其做為區域強權,軍事上,有能力在敘利亞與利比亞抗衡俄軍,且軍備生產亦有相當自主能力;經濟上具一定規模,且能運用本身技術開發油氣田供應國內市場;因此,在面對西方及阿拉伯國家間,能於特定議題上堅持其外交立場。
2016年,土國發生政變,與西方國家漸行漸遠,又在敘利亞問題上與美歐有所齟齬,隨即轉向沙國、埃及在內的中東國家靠攏。
相較下,沙烏地阿拉伯雖坐擁「石油」,這項極為重要的經濟與戰略重要天然資源,在區域政治與軍事安全議題上,卻十分仰賴美國支持。近年,沙國和美國的關係每下愈況,美國既不支持沙國進行葉門戰爭,又堅持調查哈紹吉事件,且藉此批評沙國人權,還開始出口頁岩油與沙國競爭;加諸「印太戰略」啟動後,美國為節約力量,降低在美軍駐中東部署,都讓沙國警覺美國已不可恃,必須重新進行外交布局,倘若有機會在中東地區獲得擁有足夠實力的盟友,將極有利其策略造勢。
是以,在哈紹吉事件後一直受到國際孤立的沙爾曼,看準烏俄戰爭引起全球經濟通膨、地緣政治混亂的局勢,沙國一躍成為「關鍵少數」,歐美寄盼借重其OPEC影響力增產石油,遂藉此為登場背景,風光出訪土耳其,並從7月下旬起,陸續造訪希臘等歐洲國家,既要開創外交新局,更能提高與美國外交博弈籌碼。
中共滲入 動向引側目
整體而言,中東國家已進入「後阿拉伯之春」時期,區域各國逐漸發現,採取激進策略或軍事手段,不僅將破壞區域利益及安全,亦無助於本身繁榮發展,故紛紛挹注更多心力於重啟外交、經貿關係,沙、土和解,即反映類此地區共識。
值得注意的是,3月26日舉行的「杜哈論壇」,卡達外長直指,烏俄戰爭對烏國民眾造成的痛苦,多年來也曾發生在許多中東國家,然對比國際社會的援助,卻有著不同的標準與行為,將之因應敘利亞、伊拉克、利比亞、阿富汗與巴勒斯坦問題上,期待國際社會都能以對烏克蘭的「同等支持」,協助化解中東地區的各種衝突。此段話折射出阿拉伯世界對烏俄戰爭的普遍感受,以及對美歐國家的觀感。
故儘管美國目前念茲在茲,希望阿拉伯國家能表態支持烏克蘭,反對俄國侵略行為,並增加石油生產,減緩全球能源價格飆升壓力,惟對中東國家來說,持盈保泰,保障本國利益才是最高原則,不只沙、土,美國在波灣地區的盟邦,都在觀望美國戰略重心轉向印太後,對中東區域將產生何種影響。此預示未來一段時間,中東地區強權間合縱連橫的趨勢將會持續,而域外大國,也會積極設法占據最有利的戰略位置。
在此動向發展下,中共藉「一帶一路」與「中阿論壇」機制,對阿拉伯國家的施惠示好舉動,已成為觀察區域情勢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特別是中共的中東外交策略,不分教派,亦不分國家強弱,多面向地滲入地區事務裡,將與美、歐、俄,及中東強權間出現何種競合互動,殊值持續關注。(作者為淡江大學國際事務與戰略研究所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