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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24 

副刊

【浮生拾趣】髮梳繫母愛

◎楚音

 每天早晨我手握木梳,站在女兒身後,細細為她梳理長髮。她的髮質柔順,一梳到底,幾乎沒有絲毫打結。我小心將髮絲分線,編成一條整齊的辮子,再用蝴蝶髮圈裝飾髮尾。鏡中的她露出滿意的神情,蹦蹦跳跳地揹起書包去上學,留下那把猶有餘溫的木梳。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年幼時母親為我梳頭的樣子。母親總是依著窗邊的陽光,用木梳輕柔而有節奏地自髮根梳至髮尾,木齒摩挲頭皮的觸感,如今仍可清晰回味。她會說:「頭髮要常梳,才會長得又好又亮。」當時的我並不懂,只覺那是屬於母女之間一種親密的儀式,是母親愛我最直接的表達。

 母親曾為我買過一把做工精緻的桃木梳,說是特地挑選,不傷髮根。那時候我留著一頭及腰的長髮,自豪地認為那是我與其他女孩不一樣的象徵。然而有一段時日,校園裡頭蝨傳染盛行,我也無法倖免,搔癢之苦令人徹夜難眠。母親只好將我蓄留的長髮剪短,用藥劑清潔驅蟲,我在鏡前泣不成聲,而她默默在背後收拾剪下的髮絲,不發一語。

 中學後因相關髮禁規定,女學生一律是清湯掛麵的齊耳短髮,我也不再是那個戀髮如命的小女孩。大學畢業後,追隨潮流變換髮型,燙鬈、燙直,打薄層次、剪瀏海;而桃木梳也逐漸被遺忘,我沒有再去尋它,那段老舊時光也跟著被塵封。直到近年,我才重拾梳頭的習慣,不為自己,而是女兒。每當為她梳髮,彷彿看見那個坐在母親面前的自己,聞見木香與髮油混合的熟悉氣味。只是記憶中熟悉的溫柔,不是從背後傳來,而是從我手中傳遞出去。

 某日,我在母親房間抽屜裡發現那把老舊的桃木梳,雕花紋路已被磨平,齒縫中還殘留些許髮絲。母親見我愣著,笑說:「還記得吧,妳小時候最愛這把梳子。」我點點頭,覺得眼前的她與印象中的身影重疊。只是烏溜溜的黑髮早已被花白交雜的灰髮取代,曾經厚密的髮頂如今卻顯得稀疏。我請母親坐在梳妝臺前,為她梳頭,小心翼翼地將梳齒從額前帶到頸後,打開那段塵封多年的記憶。看著銀絲密布的母親,不禁鼻頭一酸,從前是她一齒一梳撫順我的青春年華,如今輪到我一絲一縷照料她的銀髮歲月。

 如生命循環般的髮絲,記錄著三代人的成長、蛻變與情感。母親年輕時為我挑選的木梳,如今傳到我手中,繼續為女兒束髮。每當女兒說:「媽媽綁的辮子好漂亮!」我都會摸摸她的頭說:「等妳長大了,換妳幫媽媽綁漂亮的髮型喔!」她總是點頭說好,認真地問我喜歡什麼造型。那瞬間,我似乎可以想像自己頭髮斑白的模樣,也坐在鏡前等著女兒幫我梳髮。一把梳子,三千髮絲,交織著母愛無盡的牽掛與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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