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立

　放晴來自於雨的緘默，而撐起精神，遠眺蔚藍如洗的澄空，將一身悠然視作翼翅遼闊的紙機，一摺又一摺，悉心又不帶矯揉，以眼神目送它乘風遠去，那透明的姿態霎時融入人間喧囂；而我人在更遠的前方，偶爾拾起一把時間的細沙，輕輕讓它從指隙洩落，觸及土壤時濺起的微音，卻能收攏於耳聒，清晰如每一個堅實的腳步。偶爾回眸，那抹纏捲夕陽的雲翳早已霧散，興許在掌心凹陷的軌紋鑿著歲月，一鍬又一鍬，直至湧出甘泉。

　平淡便是這般邈遠卻又懸垂眉梢，只消一面光滑的心鏡，就能拭去眼睫下肆虐的髒汙。在半百的人生中受盡折磨，卻又不肯放棄的美國小說家瑞蒙卡佛，他對活著擁有深刻的體悟：「對大多數人而言，人生並非冒險，而是莫可抵禦的洪流。」指尖仍有方才收傘時的濕漉，那又何妨，輕彈手指，走向喧鬧的人潮，享受浮沉的滋味，仰著面容不輕易屈從，儘管湍流再急，也淹不過口鼻，它也是一種平淡。即使日常充斥著一筆難書的酸甜苦辣，雙手猶在，奮力划動一層又一層的暗夜，而矗立眼瞳，指引迷航的燈塔光芒不減，平淡不就是一場場沉默的冒險，靜靜地撕下一天又一天，但每一個日子都飽滿充盈。

　爬高是種冒險，而持續爬高，則要懷有一顆憧憬平淡的心。日子就是在無聲不覺中疊高，慢慢蛻變成你我難以想像的面貌。改變不了眼前頻繁轉換的風景，就調整睜眨的速率，拓寬人生的畫布，更換老舊的畫框吧！所有的放晴都來自雨的告別，我珍惜著掌心晃動的一洼水漬，輕輕關上滲水的窗戶，留一個小隙縫透透氣。

　平淡是種簡單的選擇，它有時在天秤的一側，坐視你我如何平衡剩餘的殘生；有時又像馬路上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名字或經歷毫不重要，而他身上的儉樸穿著、遍布厚繭的手掌，便能提供一個汗流涔涔的故事，任人揣想。而我相信的平淡，無非借助濛濛雨勢，洗滌委靡的靈魂，敞開胸襟攬入落日，旋開激昂的心搏，高亢的鬥志便能嘩啦嘩啦傾注不絕，伴著起伏和諧的蛙鳴、一盞盞清晰的水螢，如此便可安然入夢，將一日的疲憊置入沙漏底部，等候明日平淡地翻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