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疋愔

　二舅從退休那日起，便回到山上老家，繼承了外婆留下的果樹和菜園，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卸下日理萬機的主管身分，告別五湖四海的朋友和酬酢談生意的人生，回歸田園，打造一個專屬於自己的桃花源。

　經歷過職場江湖的快意恩仇，在這個小小的桃花源裡沒有人，只有花草樹木，沒有恩怨、沒有是非、沒有績效。童年在山野裡奔跑的我，可以理解二舅時間一到即刻申請退休的心情，感受蓊鬱滿是芬多精的林蔭，番薯在土裡、絲瓜在竹藤上，聽小鳥歡唱，看蝴蝶起舞，採摘菜葉下廚，摘果子釀酒，夫復何求。家人問他不會無聊嗎？他大笑：「當一位純粹山野人，心情很放鬆，但生活還是很緊湊的啊！」

　小麥色肌膚搭配斗笠，左手持扁擔、右手提水桶，已是二舅標準的日常裝扮。從清晨到日落，挑了一擔又一擔的水，一瓢瓢澆著一畦畦的菜苗，日日行之。菜圃約一畝大，隨著節氣變換種植各類菜蔬，唯一不變的就是那三棵橘子樹。小時候他們八個兄弟姊妹就喜歡繞著果樹玩遊戲，玩累了就採橘子吃，時光邊走邊述說著許多故事，有的親人已經先離席了，但樹幹上攀爬過的痕跡還在，外婆綁的鞦韆繩猶存，儘管歲月把臉皮吹皺，但記憶永遠不會變老。

　山上的天空特別清朗遼闊，也特別蔚藍，空氣清新泥土鬆軟，腳踏著地像踩著泡棉，柔軟又有彈性。眾多瓜果菜蔬，有香菜、韭菜、白菜、高麗菜、花椰菜，還有絲瓜、木瓜、百香果。二舅不喜噴灑農藥，所以菜葉常被小蟲咬成一個一個小洞，外形雖不討喜，但吃起來香甜健康。我經常自願到這片幸福莊園耕作，蹲在田裡聞著菜香，翻開葉子澆水，提問各種問題：「這是什麼菜啊？這種菜好吃嗎？水會澆太多嗎？」

　二舅總是對我訴說童年的往事，說他們小時候都是吃外婆種的番薯過活。主食是番薯簽和少許米粒的稀飯，或是用薑汁熬煮的番薯湯，偶爾會出現甜滋滋的拔絲地瓜作為小點心，但一人只能吃兩塊，教人意猶未盡。昔日物資缺乏，連吃番薯都不能大快朵頤，這是我們這一代人難以想像的。二舅知道姪女和孫兒們會來，甚至養起小雞小鴨，放牠們自由自在滿山跑。孩子們週休都期待到農場幫可愛的小動物取名字。

　他就像是田園詩人，晴耕雨讀，將園子賦予生命與詩意。挖了一口水井，蓄養一池水，水上坐臥著荷葉和浮萍，收藏朝露晚霞和四季煙雨。巧手將鐵鋁罐變成富有童趣的機器人，和田埂邊的花花草草一同嬉戲，紅色茶花、米白桂花、亮黃油菜花和粉紫的九重葛，姹紫嫣紅，香氣四溢。二舅寄情於這片園地，時常在農耕時哼唱，此時一陣微風吹來，彩花綠葉隨風搖擺，幻化成音符，彷彿跟著他的拍子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