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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01 

副刊

【心靈補給站】重溫自然課

◎林念慈

 據說人到了某個年紀,只記得青蔥往事,至於昨天中午吃了什麼,則是一片空白,此謂初老現象。我雖然還記得午餐內容,但大學和研究所讀過的經史子集,業已全數奉還,反倒是小學自然課的點滴,至今仍歷歷在目。

 臺灣兒童對蠶的認識,無關嫘祖,甚至無關李商隱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而是從自然課開始。每節下課,福利社擠滿了買蠶的孩子,一個個戳洞的透明塑膠盒裡,養著五六隻蠶寶寶,買五隻送一隻,桑葉則要另外添購;蠶兒的胃口可真好,十片桑葉,很快就被蠶食鯨吞,葉面上的咬痕,在我心頭也留下了鋸齒狀。按理說,養蠶方知父母恩,但父母從不給我們知恩圖報的機會,而是化身為另一隻吞絲的大蠶,日日去公園、鄉野、郊山,幫孩兒尋桑採桑,親恩比絲綢細緻纏綿得多,多很多。

 我見過蠶食,見過雪白的蠶繭,就是未曾見到牠們破繭而出,那大概是我第一次目睹生命的消逝,感到驚詫,離傷心還有一大段距離。或許是大人一直守護著我的心靈,每當有傷亡,他們總是很快就補上一盒新的蠶寶寶,彷彿暗影未曾掩映,我也樂得繼續編織童年,而桑樹年年成蔭。

 動物的一生較牽動人心,所以養寵物者難免心傷,多情的人不妨改種植物,花雖無言卻解語,那怕枯萎了,姿態也靜定如禪。自然課孵過綠豆苗,當時我還是無知小兒,只會用「種」字,後來才知道豆苗是用「孵」的,更喜歡這個字的活潑與生機。老師教我們在空置的布丁盒裡,放一張噴溼的衛生紙當作介質,將事先浸泡過的綠豆撒進去,接著開始觀察,再書寫成長日記;奇怪的是,別人幾天後就種出傑克的魔豆,我的豆芽卻生生夭折,那感覺真不是滋味,原來人生並非種豆得豆,有時機緣未至,就是會「種瓠仔生菜瓜」,甚或一無所得。

 升上中年級後,老師發下一對U形磁鐵,兩邊的磁鐵腳分別陰刻著「S」與「N」,異性相吸並未讓我感到意外,但發現同極相斥時,驚喜得如同開啟了另一個宇宙;兩塊磁鐵愈是互相抗拒,我愈是要用力地讓它們靠近,有次乾脆拿膠帶纏住,卻仍能感受到抵死不從的掙扎感。多年後我在愛情裡涉險,幾番單戀,還自以為曲折跌宕才動人,直至傷痕累累,才想起課堂上那馬蹄般的磁鐵,它達達的馬蹄既不是為我停留,非要強求就是自苦,也困擾了別人。

 常言:「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那曾為我啟蒙的初等教育,似乎又在多年後,提點了已成人的我。每當生命傾斜或失控,眼前總會浮現六年級的翹翹板與砝碼組,試著這邊捨一下、那邊退一點,以便保持平衡;當然,也會有不平的時候,這是一輩子的功課,我還在用心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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