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運良　

相較於新詩寫者往往憑衝動激情而匆促劃痕，或循據靈感閃光而急切入筆，辛鬱挺立時代中的存在（軍旅生涯之坎坷、命運征戰之艱險、文學勤耕之豐產等等），高乘演示了現代派意象語言之開掘、提煉與展現的龐闊深妙，詩智之高、觀察之銳、感悟之靈，在在標註「一座有體積、有高度的詩之山峰」的典範地位。

辛鬱本名宓世森，別號冷公，浙江慈谿人，從軍歷經華北、浙東、登步島等戰役，死裡逃生後於舟山撤退時隨軍來臺。再參與金門823戰役，因功升任軍官，軍旅生涯22年。軍中任職期間，自學成才，先後在《新生報》「戰士園地」、《野風》半月刊、《藍星》詩刊、《創世紀》詩刊等，陸續發表詩作，亦加入「現代派」。除了寫詩，辛鬱還創作短中長篇小說、散文雜文傳記、電視廣播劇本，與文字結緣數十年。此外也積極發起多項文學藝術活動（籌辦第1、2屆現代藝術季）；推廣科學普及工作（創辦《科學月刊》雜誌、完成「重點科技簡介叢書」8輯共96冊），並且陸續擔任《人與社會》、《國中生月刊》等雜誌的主編、總編輯、顧問、社長等多項職務，還成立「十月出版社」，推廣現代主義文學。

關於「冷公」別號，洛夫於辛鬱代表詩集《豹》之序文：「辛鬱的詩，面冷而心熱，冷的是他的語言，熱的是他潛在生命的燃燒。他的詩堪稱為冰河下的暖流。」而「冷凝的語感、冷僻的視覺、冷峻的思考」（沈奇語）之詩人對特殊歷史境遇，所形成的文化放逐之苦的冷澈入骨體悟，寥寥數語，對「冷」形象卻精準解析、描摹到位，亦將其人其詩詮解得至為傳真實切。然而詩人真的冷嗎？「我開放自己／不論白晝或黑夜／就是那小小一朵：無刺的薔薇」辛鬱在〈自己的寫照〉詩末已然自剖，相喻薔薇無刺之友善美麗而可親，這才是辛鬱真正的溫潤性格。

辛鬱詩心之思，早熟沛發而知感性兼具、量多質精而情語境俱佳，詩集著作《軍曹手記》、《同溫層》、《辛鬱自選集》、《豹》、《因海之死》、《在那張冷臉背後》、《辛鬱‧世紀詩選》、《演出的我》、《輕裝詩集》等多部頗為豐碩，曾獲國軍文藝金像獎、中山文藝創作獎、中國文藝獎章新詩獎，以及榮譽文藝獎章等多項榮譽。早年文字多飽含苦難孤絕身世之悲歡情緒，其後轉變風格為良知夢想使命積極發聲，其自生、自律、自化、自成、自足的詩文創寫，行句間獨特美學哲學思域，涵納全知的內在感悟、全視的外在情景之融匯交集，創作性格獨絕，葉維廉讚評其「創造性的晦澀和濃縮多義的象徵」，正是對其詩風最貼切的註解。

辛鬱畢生數百首作品中，〈豹〉、〈順興茶館所見〉、〈貝魯特變奏〉當數代表作，已多為學人讀者稱揚傳誦，惟更接近生命底蘊之深義反思的〈土壤的歌〉值得推薦賞閱，尤能顯表莊嚴精粹的誠真性情。全詩共四節、每節十行、五行一段，入筆節奏有致，謹錄之以饗其詩意詩藝：

一.

向日葵頑抗風雨的迫降

日日為陽光的莊嚴舉證

而森林恆是彩環一般地

銜接地心的律動與天韻

進出自然底微妙的脈息

然後是山的多層次的肅穆

水的多節奏的輕柔

在豐美而又重疊的交感中

人的沛然的主題突出一吻

展示著無上的威權與儀範

二.

他們在園圃與阡陌之上

腳印把力的輝煌與不朽

書寫 在操作的雙手間

他們一次又一次的鑄造

我的身軀在電閃雷鳴中

他們犁我以春日的甦醒

植我以夏日的馥郁

染我以秋日的歡欣

覆我以冬日的遼敻

提煉著真實而埋葬假象

三.

無所謂命定與時運

我以無所索求的

心胸 開放給一切的花與生物

讓人們在更迭的喜悅中

創造更為美好的明天

不要標我以黃金或鑽石的

那種被陳腐的紙幣的氣息

僵化而又虛假的等值

我願在人們的墾植與營築中

向天空一般地放鬆自己

四.

我願接受解剖與分析

在人們的智慧的甕中

我願被泡製成為一種甜食

或菜餚 我願品嚐的舌尖

如花瓣般細緻的觸及我額或我唇

而當我溢出我的血或淚

我願在可見的時日

聽見啜飲的聲音

猶似天空為繁星的慈母

我在為萬物造設眠床

據「土壤」為生命演繹基臺，詩句以我（含自己，共18個我）為出發，連結自然（向日葵森林山水園圃阡陌花瓣）、季節（春夏秋冬）、宇景（風雨陽光地心天韻雷電天空繁星）象徵而迴映自身經歷之情感投影（肅穆輕柔威權儀範甦醒馥郁歡欣遼敻喜悅血淚），聯想豐富、譬喻深切，化同一心境為繁複意象，以情觀物、感物啟興，內外物我的二元結構，謳歌互擊出諸多生命意義火花，更印證「他對『自我』形象的塑造，以及對『自我』的省思，可能較同代其他詩人更為嚴酷。他追求的不只是彰顯『自我』，而是超越『自我』。」（洛夫語）的觀察，逼臨自我詩性生命體驗，冷絕中生暖熱、冷峭中展清朗，益顯澄明凝重深遠的詩思之晶芒。

辛鬱晚年為軍旅文人同儕30人採訪寫作《我們這一伙人》，其相交、生平、寫作、婚姻和戀愛之種種記憶，為他們「這一伙人」的情誼留下珍貴紀念。他常以創作初衷自勵：「人生是一面掛在一間蒸氣房中的鏡子，永遠擦拭不淨；而詩負有使這面鏡子清淨的責任。」自兵馬倥傯的戰亂孑然行來，無所畏懼開創出燦彩人生光華，辛鬱以詩豪邁拂抹出透亮的冷冽，輝芒映照詩壇世代，熱情寫出感心悟時的暖流款款，鑄下典範為後世景從。

閱讀請點以下網址：

◎Hyread ebook（網址：https://ebook.hyread.com.tw/）

◎Mybook (網址：http://mybook.taiwanmobile.com/magazine)

◎udn閱讀吧 (網址：http://reading.udn.com/v2/magMain.do)

◎利用臺北市立圖書館的借書證，登入臺北好讀電子書平臺（網址：http://tpml.ebook.hyread.com.tw/），不論是電腦、手機或平板都能借閱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