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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29 

副刊

燈下的故事

◎黎杏紅

 在臺灣生活了二十幾年,最讓我難忘的是在那臥床的半個月。

 那是個被病毒入侵神經後的第二十三天,我虛弱地躺在床上,躺立難安的身子任我喬來挪去,微微輕移,一側身,那盞床頭燈恰好與我正向照面,鏤空的蕾絲燈罩,在幽黃的微光裡把薄薄的塵蟎照得頭腳分明,燈柱下一本《透明的永恆》顯得更透明,這才發現自己已許久沒好好「看顧」它們一眼。

 循著幽光,我牽著不新鮮的自己來到劄記森林,慢慢地爬完所有的「樓層」,一則以「燈」刷牆的主題,頓時照亮了我灰暗的內心。如婉君的燈,如林廣的燈,它是如此的令人動容與溫暖。

 回首往事,國小六年級下學期,迎來考國中的期末大考,才有了晚自習的最後衝刺。母親說二十天的自習課程,妳帶上最大盞的煤油燈至學校應該是夠點用的。寄宿的第一天,我和「相敬如冰」的兩位同學一起借宿在離校一步之遙的堂哥家,說是堂哥家,其實他也是向學校借住的兩間閒置的辦公室,他家裏也十分窮困。我們三人和堂哥都是親戚關係,所以才勉強同住。煤油燈點亮的課間,朗讀聲蓋過蟬鳴,下課鈴一響,瞬間燈光熄滅,有的不是摸黑,就是藉由他人的手電筒燈光回到宿舍。

 借宿的第二個星期,原本就挨受床小被子大的心酸,沒想到有個晚上,其中一盞燈在我們熟睡時不明原因翻倒,半盞煤油全流入堂哥的米缸中。當下我們三人嚇得半死,也不敢去向堂嫂說明煤油打翻的事件,都提心吊膽地去了早讀課,後來等到下早讀課時,溫柔的堂嫂氣得哭了出來,一手拭淚一手插腰氣呼呼地說:「你們三人均攤打包回去拿去餵豬,再把家裏的米拿回來還給我。」這下我才意識到事情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嚴重。我們三人只好乖乖照堂嫂的吩咐去做,一人一袋在週末時揹回家,打包回去的煤油米最後母親也沒給豬吃,而是放了一陣子後,進了全家人的胃。母親說「煤油會揮發掉的,放久了就沒煤油味,也就無毒了」,當下我是真信母親,被煤油淋到的白米經久置後從空氣中揮發,它是無毒的,直到長大後,我才知道那是母親為貧窮找理由的自我安慰。

 劄記牆上的燈盞,如有母親在的屋裡,那一盞盞心燈照亮的不僅僅是詩句裡的白沙灘和腳下裂開的路,還有那不堪回首的童年,在每一盞「燈」裡的故事,它是那麼溫馨與惆悵。我也藉由這盞床頭燈,用心閱讀燈下的故事,療癒生命裡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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