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立

　睜開雙眼，渲染視野的若非潔白的天花板，便是書櫃裡排列有序、背脊盛開著不同字體的書本：它們戍守各自的靜寂，默許我匆匆卻又不失禮的一瞥。日子就這般平淡地輕輕攤開，或許多了些摺痕；有時需多費點勁撫平悄然翻起的毛邊，有時任由它漫過手掌、手臂、胸膛，乃至於無防備的心室，雍容擺放醞釀後的嫻雅。扳起銀亮的龍頭，水聲愈顯急促，一抬眼天色灰濛濛彷彿欲雨，雲翳濃厚，數抹淡藍蜿蜒；眼下洗臉盆好似潔淨的雪原，覆蓋了前夜的殘夢與交疊如棉的疲倦。幸運的是，翌日我依舊會慶幸懷擁這樣的尋常。

　年歲日長後，世俗的美醜僅是讓心情泛起漣漪的小石，沒多久就沉入湖底酣眠；此刻映入眼簾的才是最儉樸的依靠，也是最豐饒的相遇：桌面靜立著昨日茶包仍擱淺的杯子，翡翠色窗帘外頻繁的施工與裝潢，客廳傳來激動熱鬧的棒球直播聲響，床邊一本本躺成醉蝶的小說或詩集，羽翅內綴滿凌亂的筆跡……每樁小事都隱藏著一個坦然的祕密，一說溜嘴就成為謎團的敘事。幸福二字，用不著追尋眾人殷盼的青鳥，它只是隨處可見的開關，悠然壓下便盪出清脆的響聲，頃刻斗室內燈火通明，牆角的落塵清晰可辨；也可能一襲遼闊的闃暗披垂而下，赦免你我歷經紅塵洗禮後留下的瘡疤，化為一條條深鏤的刻痕，心靈卻平靜安詳。

　幸運的是能做出選擇，保有每一瞬間專屬個人的幸福。耳邊傳來熟悉的呼喚，如溫柔的絲綢既暖和又輕薄，指頭一觸數枚音符紛紛飄墜，緊握拳頭再緩緩鬆開，是親人的點點滴滴，在掌紋中迴繞動人的旋律。

　幸福或許是這樣的，彎起膝蓋雙手擱放其上，兀自坐在門外的水泥緩坡，聽著鄰居在晨操中吆喝，讓陽光鑽入襯衫的每個方格，恣意填進燦爛，每條格線像矢志與永恆交錯的衛兵，守護狹小卻恬淡的疆域；慢慢伸展身子，鞋尖不遠處有個小水漥，指梢小心翼翼撥弄它眼裡倒映的大樓與蒼穹，一圈又一圈，宛如母親清早沖泡咖啡晃動攪拌棒的姿態，而現實如絮將它們縫織在每次的回首中，緊密且牢固。幸運的我早已置身幽境，拂過臉頰的每一縷風均是輕盈的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