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疋愔

　我對山水世界的想像與情懷，大抵都是從日月潭那片豐富的天地塑造出來的。碧綠的水色描繪著日月的輪廓，水連接天，也與周圍的山脈相連。從我出生於南投之後，每年我們家都會到湖畔附近找民宿住幾天，將近三十年了，沒有哪一年缺席。日月潭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氣質，糅合了磅礴與靈秀、深遠與幽奇，深深地令我著迷。

　它還有個浪漫的別名「水沙連」，兒時聽到這個名字，誤把高山湖泊當成海水，心想自然是水連著沙，這取名也算是簡單明瞭。後來才知道，原來「沙連」是生活在潭水四周的平埔邵族對附近高山族的稱呼，隨著山水之間的相互往來交融，得名「水沙連」。

　回顧過往的年少輕狂，幾乎天天都要環湖巡邏一周，好似那才是我假期裡最重要的任務。我和年齡相仿的孩子們在湖上划獨木舟，在林木間奔跑，在碼頭邊跳躍，穿過涵碧步道，騎上腳踏車追逐風，也大聲地喧嘩叫著，累了就停下休息，躺在水中養殖人家的浮板上胡亂唱歌，看山間的樹葉在水霧飛濺中迴轉緩緩飄落，數一數「九蛙疊羅漢」露出幾隻水蛙頭。沿途行經許多不知名的幽谷山林，我們慎重地商討著為它們一一命名：夢幻谷、養天池、浮雲門……。

　當然，我們也特地造訪九族文化村，不僅為了遊樂設施，更多是想體驗原住民的生活風情。見到原住民的部落和獵寮場景，和他們一起體驗射箭、製作陷阱，和他們一起搗麻糬、一起牽手跳舞。我們循著獵人的小徑，穿過蓊鬱青葱的雨林，地上腐葉混合著濕氣和密林芬多精的味道陪我們踏青，時而抬頭看看山嶺上飄過的白雲。廣袤的園區可以待上一整日，我們總是玩到天黑才甘心，回程撿拾掉落的櫻花瓣或是楓葉跟著路燈下山，耳邊的風吹過迅速漆暗下來的樹林山石，驚起的鳥獸飛竄又激起了蟲鳴。山林的氣味一陣濃過一陣，彷彿是我們正要入睡的鼻息。

　近年來，我大概都是獨自到日月潭，偶爾也帶著子女同來。雖然也還時不時登山探奇，但已少有泳渡的興致了，只是簡單地坐在船上遠眺山嵐靜謐，或者仰臥看葉隙後的一線天。更常的是，我只是在住處附近坐著看山水，或毫無目的地散步。時而左顧右盼，看到山依然是山，挺拔厚實，層層堆疊；水依舊是水，溫柔盪漾，泛動漣漪。而各種風貌的雲，就在山林間幻化生息，在陽光下，在陰雨中。那種美是悄無聲息卻又暗潮洶湧的，是一種雄渾無限的氣勢，傳遞大自然生命壯闊又沉歛的訊號。

　我將那奧義小心揣進掌心，握緊了，回到房間，安心地看書、寫字。偶爾抬頭望向窗外，仍是無邊的青山碧水，紅塵裡的喜怒哀愁彷彿很遠。多好啊！這是我停下腳步、回首端詳自己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