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慈

　都說路是人走出來的，想來額上的紋路也是，三條抬頭紋並列如車軌，若有機會沿著軌道開回去，必能看見前半生的憂愁苦悶；男友常以指尖撫平我的眉心，說：「怎麼那麼愛皺眉？」

　沒有人願意深鎖眉頭、形成細紋，好比造山運動，歲月一擠壓，板塊就走山、隆起，衰老和滄海桑田皆萬不得已也；有時我覺得自己的臉像張廢紙，寫滿了荒唐言，不忍看，於是隨手一揉，便往腦後拋，還以為能眼不見為淨。當然，誰沒擁有過大好河山？年輕時眼睛發亮、肌膚光滑平整，所有事物都向上發展，充滿了希望，就連哭泣的樣子也好看；後來才知道，臉蛋或戀愛之所以蓬潤，靠的從不是空泛的希望，而是「膠原蛋白」。

　不過也並非所有的細紋都難看，瞇著眼笑的女人，即使上了年紀，看起來還是張風景畫，滿臉的小橋流水；她們眼尾有魚，一路婀娜地游到嘴角，那便不是老，而是水鄉風情。很可惜，我的眼睛線條平整，嘴角又下垮，五官走勢導致笑容不明顯，加上臉型又長，更顯得苦大仇深。兒時好友曾委婉提醒：「如果妳常笑，一定更好看。」而不知內情的人，總誤解我冷漠、不近人情，這幾年或多或少因此吃虧。時日一長，我也「順勢」失去了笑容，偶爾會心一笑，微微牽動嘴角，反倒顯得皮笑肉不笑。

　某次我對鏡練習微笑，咬住竹筷，露出一排牙，看起來果然爽朗得多，正想加大嘴角弧度時，眼淚卻無預警地滾下來，頓時涕淚泗流；我戲稱這次的經驗「比悲傷更悲傷」，本以為哭笑不得就是最高境界，經過此事，才發現笑著笑著哭出來更糟糕。就算假笑能瞞過天下人，也難自我欺騙。我對幸福有刻板的定義，總認為非要滿足某些條件，才算是成功；但連著幾次的挫敗經驗，早在心頭打結、生根，導致鬱鬱寡歡，我忘了怎麼笑，甚至遺忘每個人都有「選擇快樂」的權利。

　是的，我們既然能忘情悲傷，自然也有快樂起來的能力。

　作家高愛倫所說：「日子沒有特別好過，是我不讓日子難過而已。」比如被蘋果砸中腦袋，有人發現萬有引力，有人大快朵頤，有人只知怨恨果樹，可見事件是中性的，唯心態能決定狀態；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我便聚焦那十分之一的光明，往好處看、往好處想，最初確實有些不習慣，好在開心和肌肉一樣，都可以透過鍛鍊養成。我的思維模式逐漸由「如果沒有……就完了」，轉變為「值得慶幸的是……」，才發現沿路失去許多，但擁有的也不少，真應該俯身感謝。

　老生常談，是為了讓自己接受臉上的褶子，儘管不完美，畢竟是愛過與活過的證據……行文至此，我忍不住又輕輕一皺，彷彿這樣做，就可以夾住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