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敦怜

　夕陽中撒下了網，一艘船從淡水到對岸，她踏上船板之後聽著噗哧噗哧的馬達聲，聲響中船兒開始規律地搖晃。整段船行時間大概只有十分鐘，她輕輕的嘆了口氣，心裡想著：「十分鐘夠嗎？」

朋友們對她都能敞開心胸地傾訴，她也總能給予最恰當的建議。擅長聆聽的她，一直把自己當成一個擺渡人。她曾經快速瀏覽別人的人生故事，容易共鳴所以總能感同身受，現在她該對自己說什麼？

　該先淺酌一番嗎？也許微醺時，可以更豪氣地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灑脫這兩個字不是寫在紙上的墨漬，而是跳躍在山林中的跫音。或者她該先登上一座真正的山，去看看那些聳立千百年的老樹和巨石，然後告訴自己：「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即使人生滿百，但與蓊鬱山林相比，這時間短暫如過往雲煙。遠方月牙初上，她想自己可以在對岸待得更久一點，想著新月如何缺而復圓，圓後又缺。

　月有陰晴圓缺，她開始淺嘗自己的悲歡離合。兩三週前做了健康檢查與切片，只是她身體一向健康，根本毫不在意。不過，就在剛剛，醫生拿到切片檢查的結果，壓低著聲音說：「腫瘤是惡性的，不過一期而已，你可以……」，一般人遇到這樣的狀況，應該得努力在震驚中站穩。她倒是很堅強，採納醫生給予的所有建議。為了盡快安排手術，立刻果斷的排除了幾個原本安排在行事曆上的活動。假如惡性腫瘤是頑強的敵人，她要讓這個敵人無處可逃，也絕對想像不到她擁有多強大的意志。

　她把這件事當成別人的要務來辦理，這樣才能心無罣礙專心一致。等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她才開始煩惱：自己可以承受一切的磨難，甚至已經有接受最糟糕狀況的心理準備，但要如何把壞消息告知家人呢？

　岸邊熱鬧的店家燈火通明，船隻即將來到對岸，這艘船已經順利把旅客送達目的地。她深吸一口氣，用力挺了挺腰桿，既然她總是別人的心靈擺渡者，那麼她也必須為自己勇敢。她回想著自己做過的事情，她提醒過那些受苦的人，請他們輕鬆看待成敗是非，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凡事盡其在我就好；對於過往也不要太執著，此情可待成追憶，人生本有太多遺憾，不用急著彌補；紅塵瑣事未能事事如願，這時該學會知曉人生如夢，萬事原來有命，不須計較苦勞心；面對殘酷的人情現實，不要理會別人的眼光，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她在熱鬧的岸邊獨行，思索著該怎麼向家人說明。她的腳步愈走愈篤定，想通了人生總是在兩端間擺渡，歡樂與悲傷、成功與失敗、康健與病老……只有勇敢的人，才知道哪一端是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