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2/01/19 

副刊

【心靈補給站】歸來,還是少年

◎林念慈

 手足如同錄音帶的A、B面,隸屬同一張專輯,唱著相去不遠的旋律與主題,但時光的磁頭一直、一直轉動,很難不磨損或者攪帶。

 記憶中,弟弟是個小哭包,在劉雪華還沒哭起來以前,他已經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而我和所有長女一樣,永遠得「隨身攜帶」著他,小二以前,我們擠在一張單人床上睡覺,因為太緊密,有時以為我們是同一個人。晚上睡不著,姊弟倆躲在被子裡玩剪刀石頭布,他剪我,我罩他,被窩裡無光,但透出閃閃發亮的笑聲;後來我教他就著透進來的溫潤月光,把手疊成兩隻小狗的形狀,在牆面上追逐、玩耍;有一天他交叉大拇指,將其它指頭展開,誰知那雙小手竟如奮力拍翅的老鷹,啪啪地往窗外撲去,把玻璃撞碎,在我眼前凌空飛去。

 後來,我們擁有了各自的房間,而我還是小鳥的模樣,留在那一面牆上。

 除了手影之外,弟弟喜歡剪小紙人戰士,並驅遣它們各安其位,他也喜歡畫漫畫,主角是個愛玩四驅車的熱血少年,最後一格永遠是少年走在風中的背影,還煽情地說:「總有一天我會再回來的。」

 弟弟高中畢業以後,在離家兩百多公里處上大學,跟著名叫「小麥」的貓、還有幾個同學合租公寓。彼時我陪媽媽去探望過,看他忙碌地清洗餐盒、整理回收物,並以老成的口吻叨念著:「一定要洗乾淨,才不會引來蟑螂。」我這才發現,他已逐漸學會打理人生,從外而內,變成陌生的大人。

 弟弟從何時改變的呢?我並不清楚,因為他經歷許多我不了解的事。比如在學校門口發生車禍,整個人直飛上天,與機車前座的同學在空中相擁,而後又墜地滾了好幾圈,在我聽來完全是特技團的表演;又或者請房東寬限繳租時間,但那些時候他反而不打電話回家求援。多年以後,他只淡淡地抹過一句:「那又沒什麼!」

 總之,那片遼闊的南方天地給了弟弟歸屬感,他身上開始有種西曬過久的痕跡,還有掉落一地的時間感,而夾腳拖看起來既緩慢又隨意,似乎可以到達任何地方。有時他會騎著摩托車在一望無際的大道上流浪,或到田埂上佇立著,遠眺燃燒稻草的孤煙,像站了許久許久的稻草人,環顧土地,然後徐徐吐出一圈落日,啊,又是心滿意足的日子。

 曾發誓絕不離家的我,後來因緣際會地成了異鄉人,總在窗前等待月光,想聽聽看有沒有孩子的笑聲;而一心想邁開大步的老弟,卻在研究所畢業後返家,白天讀懂每個面試者的潛質,為其安排最適合的職位,晚上則回家陪爸媽看電視,過著我最盼望的那種瑣碎家常。至於他手上的小小紙人,則順著風、沿著陽光一路南下,奔向那塊曾為他開滿艷紫荊的夢土。

:::

PDF電子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