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慈

　不得不佩服古人造字遣詞之精妙，比如「牽掛」一詞，說的是擔心、捨不得，但那麼說又流於空泛，還是不如牽著、掛著來得形象化；牽掛的心猶如風箏線、繫船繩，哪怕天空再高，江湖再遠，何處不是故園情？

　父母掛心子女，以骨血育之，還要一世牽腸掛肚，為兒女籌謀深遠。而情人相互惦念，若遠距戀愛，只有遠傳沒有距離，煲幾天幾夜的「電話粥」，我尤愛粵語中的「掛住你」；可不是「掛住」嗎？你是衣架我是衫，縱然天涯海角，衣肩上仍是你的形狀。遊子渴慕原鄉，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家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但不能回，只能遙遙想念。

　牽掛也不僅是情意相繫，更多時候是生活裡在意的事物。大至職場寵辱，小至家中花木，哪一件不是「心有牽掛」？按佛家語，有煩惱、有愛恨，眼裡看不開、心裡放不下，都是「心有所住」，我們可以視為「鎖住」，在意就像一把鎖，令人不自由；只有心無所住才能自在，所以出家剃度，不是容不下一把頭髮，而是儀式性地拋捨對凡俗的眷戀。

　說得好，但不牽掛，亦不成人。

　有一則希臘寓言：名叫「Care」的女神，渡河時福至心靈，以河畔的泥巴塑人，並請天神宙斯為其注入靈魂。接著，Care想以自己的名字為泥人起名，宙斯認為應該以自己的名號來取，兩者僵持不下之際，大地之神還來搗亂，說這泥人也有祂的一份；最後農神出面為其仲裁，宙斯可在泥人死後擁有靈魂、大地之神擁有肉身，Care則得到他活著的每一天。至於名字，那就叫「人」吧！

　人既然出於「Care」，所以天生就會在乎，也因在乎而操煩、照拂。「本來無一物」確實清淨、瀟灑，正如沒有家累的人，可以縱情放歌，而我有家，不那麼自由但分外溫暖；再好比前一陣子火紅的「斷捨離」，隨之而來極簡風，我卻仍享受被喜愛之物環繞，甚至樂在整理與清潔。這「本來有一物」，不也值得羨慕嗎？

　其實，「有所住」也非毒蛇猛獸，我們不妨自問：今生最愛為何？最恨為何？最愁為何？最恐懼為何？最想要什麼？最不能忍受什麼……這一連串的問題，若慢慢梳理，便是向生命的本質溯源，了解自己「握住」什麼，才能談及「放不放下」。我想起電視劇裡的臺詞：「愛是軟肋，亦是盔甲，但絕不是負累。」牽掛也許帶來痛苦，但也往往是人的勇氣和信念所在，讓人學會寬恕，也讓人懂得了悲憫。

　前陣子母親受傷，除了行動不便外，心靈亦感創痛，言談間不免失志，常自覺「拖累了我」，我卻認為有牽有掛才是福；父母的愛，使我在人間有了歸處，連帶我的工作與奮鬥都有了意義，我樂意做他們的衣架，掛住愛，就掛住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