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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8/27 

副刊

【浮世眾】喂!醒醒

◎偌堯

 一根根髮絲交纏糾結成團,緊緊包覆住不銹鋼排水孔,黑褐相接的線條密密麻麻,層層疊疊鑽來繞去,不仔細看,還以為是絨毛做成的孔塞堵在那兒。

 轉了轉沐浴龍頭,上方噴泉狀的水柱軟綿綿灑落,最後只剩幾顆水珠還在滴滴答答地掙扎。她走神了,在滿室氤氳中思緒飄移,直愣愣盯著前方動也不動,瞳孔渙散失焦,卻似正穿透潔白無瑕的壁磚,飛越至另一種時空境地。

 人被困住了,哪怕是作繭自縛,也絲毫不察。

 「妳不要讓我這麼累,好嗎?」丈夫挾著幾分哀怨瞪了妻子一眼,「這個家,我一個人顧不來。」他舉起洗衣籃,把乾淨衣服一股腦往她窩坐的沙發一角傾倒,無視毛巾、襪子與內衣褲紛紛被甩墜地,或因用力過度而撲上她,「我媽說,很久沒看到妳了!」男人喘著氣,終究沒忍住吼出口。

 每個週末,男人的媽媽都照三餐打電話給他,忽略孫子孫女的吵鬧聲和兒子聊天,一會兒問他們在哪兒玩,一會兒講親戚的大小事,一會兒又叮嚀別忘了買這買那,東扯西扯都只有一個目的:「你們今天回來吃飯,我要煮……。」

 這一頓飯,一吃都要耗去半天。婆婆吩咐媳婦下午就挨在身邊切菜洗水果,又想兒子專注聽她講每天的生活細節,遂把孫兒們都趕去客廳陪電視機,通常沒說幾句,便會傳來小孩的哭叫與砸碎東西的聲響。

 妻子繃著臉輕拉丈夫的衣角,男人側了側身不耐煩地罵了幾句,「又是誰?」邊說邊走離廚房,像沒看見妻子欲勾住他的手,正尷尬停在半空中。

 小姑一家人出現後,她的處境更加微妙。婆婆會大喊腰痛頭暈快昏倒,叨唸熬了多久的湯沒人幫忙,小姑常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瞄女人,「幹嘛不讓年輕人做,妳不是有媳婦?」

 端椅子、排碗筷、挖飯,女人不發一語,完成她在這個沒血緣家族中的「職責」。「吃飯了!」她喊沒幾聲,丈夫已成年的姪子姪女一溜煙上桌,不等長輩坐定,大剌剌取走雞腿和魚頰肉。整個過程猶如蝗蟲過境,她才幫幼子幼女夾好食物,幾盤大菜卻已見底。

 等到女人溫吞撿起菜尾,姪子姪女包括她叫姊夫的人,竟沒一個會自己收碗筷,吃飽喝足拍拍屁股閃人,倒是小姑理直氣壯撂了一句,「我回娘家,交給妳洗啦!」

 公公婆婆、小姑一家,還有丈夫與她的兩個孩子,他們聚在客廳嘰哩呱啦,獨留女人面對堆滿洗碗槽的鍋碗瓢盆。「我可以不要每週回去嗎?」她又和丈夫爭執了起來,「我永遠都不是你媽的女兒。」

 浴缸內積了約六點五公分高的水排不出去,淹到女人的腳踝,她渾然不覺,直到男人用力搥門,「喂!醒醒,妳還要躲多久?」

 女人頓了頓,彎腰掏排水孔,拉出幾團大小不一的毛髮,跨出浴缸丟進馬桶,毫不猶豫地按下沖水鈕,便包著浴巾開門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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