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娟

　娘家開中藥店，我喜歡端茶請客人喝，只為了聽媽媽和客人閒聊，母雞生了幾隻小雞，一期稻作什麼時候要收割，台糖的收購價是多少，蓬來乾燥穀的契約價有提高嗎？有時幫忙接過一串香蕉或地瓜，我很期待這樣優閒的假日時光，我在一旁靜靜聽他們閒話家常。

　大大的藥櫥，每一個抽屜有九只木盒，乾枯的根莖葉，蜜煉而成的黑藥丸，炮炙過的藥材……各自藏有古老的時光。我一只一只拿出來添加藥材或清理藥材碎屑，用拇指皺褶夾幾片扁柏葉，夾成一座迷你森林，自己玩個大半天。

　早年沒有電動磨藥機，磨藥粉需用人力，藥材先切得細碎，再丟入像船一樣的磨藥鐵殼的凹槽，我把左右腳分別踩在輾輪兩側的橫桿上，不停的來回推動，把藥材磨成粉。有時，邊踩邊和媽媽聊天；有時手拿課本背誦，雙腳踩著滾刀磨呀磨。媽媽微微笑著，看我背唐詩或英文單字。

　甘草是條狀，像菜豆仔一樣長長的，一條賣一角錢，小孩子拿來當零嘴嚼著吃，沒有味道了再把渣吐掉。甘草磨成粉，用途可多著，加一點鹽就成了甘草鹽，吃芭樂時沾著吃。閩南話說的「草橄欖」，那個草字就是代表甘草，宜蘭有名的「膽肝」，也有抹一點甘草粉，當成獨門配方，醃製破布子時加入甘草，添加甘甜味。糖粉、醬油膏、薑末再加一點甘草粉，番茄蘸著吃，是很獨特的吃法。

　「澎大海」的模樣還真像個胖大叔，又叫做「胖大海」；「杜仲」像人名，就像是杜甫的弟弟；木賊是古老的植物，空心，一節一節的，像是迷你的竹子，不過有許多縱稜，不若竹子的高風亮節。生地和熟地是同一種藥物，生地是黃褐色的乾燥品，熟地蒸製過帶著沉甸甸的黑，熬煮後帶有中藥凝重的黑。「海螵蛸」是烏賊的內殼，像迷你的滑水板，含有碳酸鈣，很多人買給鳥兒磨嘴喙，順便幫鳥兒補鈣。

　很多人習慣把高麗參簡稱為「高麗」，因為高麗參就長在高麗半島。高麗參依照年分、大小和品質來分等級，分裝在木盒子裡，「天參」最優、再來是「地參」，銷售最多的是比較普通的「良參」，人參很硬，我幫忙烤人參再交由媽媽片切，使用酒精要很小心，打翻了，可是會引燃大火，也不可以用嘴巴吹熄，只要輕輕地把瓶蓋套上，火舌就熄滅了。媽媽會把切得不完整的人參碎片留給我，我用日曆紙包好，精神不好的時候就含一片在嘴裡。

　我喜歡拿蓪草紙來畫卡片，蓪草紙不是一般的紙，而是用薄刀旋削蓪草而成的，紙片薄如蜻蜓翅膀，帶著霧狀，做出來的卡片質感很特別。哥哥把蓪草切成片狀，當作浮標，我知道他又要釣魚去了，吵著他帶我去，他就是不肯，原來是帶女朋友去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