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富澧

　回憶是一條路，吸引我和如織遊人迢迢前來，路上充滿了截然不同的風景，在過去之外構建一座不同的時空。月世界的早年，早年的月世界，都已不復存在，眼前是全然的陌生景觀，我是一個初履斯土的遊客。對於山，對於海，都有許多的曾經，但對於這般寸草不生的惡地形，田寮月世界卻是此前平生的唯一。

　唯一一次來到月世界，已是四十幾年前的事。那時，官校冬季野營訓練，時間長達八天，來到月世界已經是倒數第二天的黃昏了，我們長長的隊伍從不知名的田間小路走進月世界，魚貫走在山稜線上看著落日漸漸西薄，知道這一天辛苦的訓練又將到了盡頭，體力考驗的極限又再次向上提升，距離我們成為戰力堅強的戰士又進了一步。

　山徑狹仄，草莽夾道，野戰鞋踩在泥土上沙沙作響，全副武裝在身上沉沉欲墜。「山徑之蹊間，介然用之而成路，為間不用，則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年輕驛動的心，必須經過烈火寒冰的淬鍊，鋼鐵岩石的打磨，才能成為鐵骨錚錚的黃埔男兒。操練時臉是黑的，手是髒的，腳是痛的，飯菜是涼的，但沒人喊苦，只有笑謔，只見平沙萬幕滿天星斗。那時的心是狂野年輕的，月世界還是原始素樸的。

　四十多年的時間，將我們置入一個不同的載體。烈日下走進黃土的小路，眼前一方小湖，映照朗朗晴空一水清明，天光雲影，千古徘徊，湖畔一樹孤單弱柳，垂看春風幾度流連。再往前走，便見凸起的山脊如龍盤踞，四方延伸，光禿禿的地表毫無綠意，感覺這就是千萬年來令人遙望思量的月亮表面啊！古今眾人豐富了的想像世界。

　行走惡地月世界，感受年復一年雨水河水的淋漓侵蝕，讓這片質地軟弱色澤青灰的鹽質泥岩，禁不住歲月的吞噬而成荒涼崎嶇。泥岩本是細小顆粒，遇雨軟滑，順坡向下流動，寸草難生，童山濯濯，裸露地稜脊溝谷像似大地的脊骨，向天地宣示一種不畏艱難、堅韌自適的安然；升則升矣，落則落矣，日月如是，山川亦然。松柏花木固是美景，惡地奇石也堪驚嘆；荒蕪自古人不見，長歌一曲春風閒。

　翠竹不棄，志節毅然，為青灰山脊的荒疏平添綠意。人工造景想在谷地重現盎然生機，榮則興茂，枯歸泥塵，那一點心思難得，博得遊人目光可貴，縱然花草遍地，又幾人重過南樓？不計較、莫思量，眼前即是枯瘦山水如畫江山；心素簡，看流年，腳下無非晚骨長空一朝風月。放眼惡地形，除了青灰泥岩，再無所有，心中卻是盈滿喜悅，法無高下，心無增減，始知世間至味，無非清歡。

　回頭已非前路，湖水山陵宛然。遠來歸去，少年行軍意非輕，老來重逢憶舊情，匆匆記得當年笑，炎炎烈日話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