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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21 

副刊

【吟遊人生】中年登望且書懷

◎蔡富澧

 中國數千年的文學史中,登高望遠已經是一個文人雅士的傳統,從《詩經》、《楚辭》、《漢賦》以下,都留下了許多優秀的登高作品,隨著魏晉文士的喜愛登高,亭臺樓閣的建築也隨之盛行,唐詩宋詞裡的登高之作,更是寫盡了文人的登望情懷。美中不足的是,詩人詞客吟詠彈唱的,多是亭臺樓閣山丘巖城,絕少海上島嶼的登望之作。

 臺灣有幸,本身就是被大海環抱的大島,周邊還有許多眾星拱月的小島,島礁讓我們在短時間內就能從陸地到海洋,從海平面到峰頂,登高望遠,睹物興情,從物理的轉換到心理的轉換。就像此刻,從木棧道的第一階起,每一步都是吃力的登高,每一步都是超越的挑戰,分分秒秒都在為視野遼闊升級。陡峭的山石和繁茂的叢樹讓出一條通道,跳石海岸完整地在眼前蜿蜒延伸,再向外,就是藍澈海床的水域。

 眼下所見,從笑語可聞的前景到海天無名的背景,所有的藍都是滋潤的,所有的綠都是鮮活的,所有的天空都是含笑的。基隆港外的日夜吞吐是一則循環不已的競賽,爭的是人生之路的遠近和起落,抗衡的是遠行與安居的衝突和平衡。走過漫長的歲月,曾經是戰爭與和平的港口,也是經濟起飛的母港,那一頁頁的輝煌和恥辱都已成為過往。如今,基隆嶼只是在不遠的地方,近距離看著港岸所有的燈光亮起又熄滅。

 島嶼的尋常,只是往復循環的日升月落,朔望盈虧,一派湛藍的海色天光,潮起潮落,伴隨著島上年復一年的花開花落,人來人往。作為一位旁觀者,基隆嶼像一位理性睿智的史官,看盡了朝代更替和盛衰,權力鬥爭和休咎,它卻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既不月旦品評,也不寫下任何記載,它全看過,它都知道,然後就讓這一切過去,讓一切重新開始。

 作為一個參與者,基隆嶼像一位才華橫溢的詩人,感受著春風秋雨並感性地傷春悲秋,笑看啟航歸帆裡的悲歡離合,秉筆直書瀚海人間的滄海桑田,造境寫境,狂狷窮達,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作為一個修行者,基隆嶼超越了喜怒哀樂的情緒,泯滅了人我利害的藩籬,它只是在那裡,讓所有現象出現,讓所有記憶消失,讓天地間的萬法自來自去,成住壞空,百花叢裡過,片葉不沾身。

 木質的棧道有轉折,就像人生有段落;在每一段路程,放眼所見,風景不殊,只是因為角度不同,見到的就是相異的景色。先前登船的港口,已經退縮在海天一線上,成為一個小小的點景,回顧所有過往的人生,都遙如一盞風中的燈火。歲歲登高,年年落帽,物華依舊。眼前是湛藍如洗的萬里海域,身後是六十餘年勞夢羈旅。

 華髮蕭蕭,八荒搔首。登高才能望遠啊!平生得失才能如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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