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富澧

　回想這趟基隆嶼登島之旅，燈塔乃是其中最大的吸引力。這座獨立島上最高處的燈塔，讓我想起小時候山居毗鄰的鵝鑾鼻燈塔，想起東引島上的東湧燈塔、東莒島上的東犬燈塔；也想起多年前讀過的一本書《五座燈塔教我的事》，甚至，無由想起更年輕時讀過的紀伯倫的詩〈先知〉。

　因為年輕，因為久遠，已經記不得〈先知〉的具體內容，卻有一個深刻的印象：睿智的主人翁即將離開一座生活了十二年的城池，他登上山頂，眺望海面，看到他的船到來。那時，他心裡感到一陣悲哀，他覺得沒辦法精神上不受創傷地離去。隨後，他就應要求對那些不捨的人群講解人生的種種道理：愛、婚姻、孩子、施予……。

　人生的真相有時候要登上高處才看得清楚，有時候登上高處還是看不清楚人生的真相。但是，不管身在真相裡還是真相外，登高過程雙腿的痠痛、呼吸的緊促都是不爭的真實。木棧道之後便是長長的稜線上狹窄的步道，揮汗望遠，狂喘聽濤，充滿原始的感受，非常新冠的登頂。

　燈塔各項冷冰冰的數據，都是現實中曾經熱血的存在。沒有人測量，就沒有海拔；沒有人搬運，就沒有水泥磚瓦；沒有人砌築，就沒有主體；沒有軍人戍守，就沒有安全；沒有燈塔守護，就沒有日夜不停的光明。當我們細數所有夜暗港灣的過往，往往看到的只是無邊黑暗，除了燈塔那一絲迴旋轉動的光輝。

　《五座燈塔教我的事》究竟是哪五件事？已經記不得了！依然是個模糊的印象，只記得，世界第三大廣告公司的總經理，常苦於自己與人溝通或演講時，總得不到熱烈的回應，昔日的恩師馬克斯便要他休假回老家，觀察島上的五座燈塔。他懷著不一樣的心情回到同樣的海邊，靜心觀察家鄉的五座燈塔。然後他發現，燈塔不單是航海者的指南，更是解開溝通難題的關鍵。從燈塔身上，他找回了內心最初的渴望與理想。

　多年來，基隆嶼燈塔就靜靜地矗立在那裡，既沒有提出問題，也沒有提供答案，並非它比較聰明，也不是比較笨拙，只是沒有等到滿懷疑惑苦尋答案的人而已。其實，這些年來，基隆嶼燈塔日日夜夜說了很多，不知道有沒有人聽懂了？它說，白天的時候不需要放光，放了也沒有用，因為不需要；晚上的時候放的光，也只是對有需求的人管用，不管航行或賞夜。它說，一日身為燈塔，就要一生一世放光明，不管颳風下雨，陰晴圓缺；天地存，黑暗在，我就是舟子企盼的那道光。

　小時候住在砂島，曾到附近鵝鑾鼻燈塔賣貝殼，但是沒有記憶，記憶裡的鵝鑾鼻燈塔文字，只有余光中寫的四個字「八荒九垓」。站在豔陽下基隆嶼的最頂端，躲在長長的塔影下，看的是天地洪荒，想的是古往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