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疋愔

　少小離鄉，細數歲月，與母親常相左右不過十餘載。長年在外地求學、工作，未能侍親，一向堅強獨立的母親也讓我習以為常地把她排在最後，工作、朋友、小孩優先。直到母親生了一場重病動刀醫治後，我才體會到陪伴不能等，決心把她當成「閨密」。

　自從有了這位年長我二十歲的閨密，我們經常約會。相約去看一部懸疑電影，去聆賞夏川里美的演唱會，到一個從來沒見識過的地方旅行，一起吃飯、散步，或至遠方探望共同的老友。母女曾經在清晨五點到石門水庫看日出點亮水面與山坡上的楓葉，也曾在乳姑山的夜景咖啡館觀賞滿天星斗到凌晨，曾經沿著長長的老街溪畔騎腳踏車、打羽球，更曾經一起到101大樓觀景臺鳥瞰整座臺北城。

　自從有了這位年長我二十歲的閨密，我總是特別想為她添購些什麼。尤其是逛市場的時候，舉凡吃的、穿的及生活用品，冬寒要購置羊毛衛生衣，酷暑該添購涼蓆，吃白木耳可以補充膠質，青草油可以舒緩頭痛，樣樣物品都想買回家獻殷勤。明明心底很歡喜，但嘴上卻怪我不應該亂花錢，所以要哄著、撒嬌著，慢慢軟化她的心理防線。

　我知道母親一直很喜歡年輕時的紅色旗袍，上面綴著精緻的梅花紋樣，二十多年來一直掛在衣櫥裡。我在老街巷弄裡找到一間裁縫店，偷偷地將旗袍拿去請裁縫依照她目前的身材修改，在鞋店挑選一雙繡著豔紅牡丹的緞面鞋，回到家裡喊著：「來！看我準備的驚喜！快穿看看。」她開開心心穿上，在鏡子前靜靜欣賞，像是想起青春歲月。我喜歡看母親打扮亮麗，穿著花色的衣鞋，將她從傳統社會女性的灰階框架中拉出來。可是她的自由奔放似乎只能為我展演，經常試穿後便高掛櫥櫃，但我仍堅持要為她買花俏的款式。

　其實很早就想把母親當閨密，她就像一本耐人尋味的小說，時而高深莫測，時而平易可親。我只能以電話與她聯繫，因為她不使用任何網路科技管道溝通，也從來不先主動聯繫。她很會用料理擄獲人心，每次吃飯時都看得出我的心情，然後詢問有沒有心事想要分享？令人驚奇的是，看似簡單的對白，確實都啟發了我。母親經常一副冷酷無私面如鐵，內心卻又溫潤如白玉。可惜，她一直不在我的閨密名單中，只是定位在「母親」這個格子裡，定格為我人生的後盾。後盾意味著在我的「身後」，守護我、推動我往前的力量，不在乎眼睛長在頭頂的女兒，理所當然對她的忽視。

　我懊悔著，為什麼沒有更早察覺，自己可以把母親當閨密看待。如果再早一點，我們可以一起體驗許多生活逸趣，再製造更多美好回憶。但我也慶幸著，現在覺醒還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