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敦怜
那天傍晚，接到兒子傳來的訊息，是一張鉛筆盒的照片，還有一段留言：「媽，外婆說這鉛筆盒以前是妳的，上面的數字是什麼意思啊？」照片中的鉛筆盒看起來很是滄桑，原本應該是白色的塑膠外殼，如今泛著灰光，掀起來的盒蓋上有一串褪色的數字「2-25-14」。
我馬上回傳答案：「金華女中2年25班14號。」兒子也立刻給我一個「鬆了口氣」的貼圖，還有一串字：「我和外婆已經猜了一整個晚上，都猜不到，原來只是班級座號。」
看到留言，我先是笑了出來，隨即內心湧起莫名酸楚。國中二年級，那是多麼遙遠的時光，我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擁有過那個鉛筆盒，它應該早已消失在時間的縫隙。我想起當年那個少女，穿梭在文具店的貨架上，一個個比價、挑選，想買個好看又耐用的新鉛筆盒，迎接新的國二生活。自己的預算不多，零用錢的來源只有投稿的稿費。我一定曾專注地在盒蓋上寫下名字，然後悄悄許下心願，盼望快快長大，能離開被嚴格管束的家。
我和母親的關係，從有記憶以來就不太親密。她對我太嚴苛了，她的愛像一把尺，永遠在衡量我「有沒有達標」。 我無論怎麼表現，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因為我總覺得自己活不出她想要的模樣。心情苦悶的我，一邊努力啃著該讀的書，一邊透過文字偷偷寫作，讓煩憂能找到出口。
長大之後我才明白，母親的性格只是時代共同的聲音，她對孩子不讚美、不懂示愛，希望孩子別驕傲，要更謙遜的學習。那個時代，許多父母都是這樣對待子女。可惜等我真正明白，我再也不是那個年少而需要更多擁抱的小女孩。我學會像母親一樣堅強又冷靜，對事情不輕易流露感情。
我想像母親坐在書桌前的樣子，也許她在記帳，記著每個月電費多少、水費多少；也許她在閱讀某本書時，抄寫文章的佳句名言；也許她記錄自己的慢性病處方籤，在日曆上寫著該回診的提醒。當她打開那個鉛筆盒時，看見那串褪色的字──「2-25-14」，她會想起什麼呢？我一直以為母親對我是不在乎的──我考了第一名的榮譽，遠行求學的身影，以及一路前行得到其他人的掌聲肯定……但看到這個鉛筆盒，我像突然看到她的祕密。
那天夜裡，我又打開那張照片，反覆看著那串褪色的數字，我依舊不確定自己真的曾經擁有它？只是我忽然懂了，母親保存下來的，不只是女兒的鉛筆盒，而是她笨拙卻固執的愛，不會擁抱也不說出口，卻用「捨不得丟掉你的東西」表達思念與牽掛。
原來，母親不是不在乎，只是不知如何表達。她的愛太安靜，像空氣一樣在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太會躲藏，以至於我在這麼多年後，才一點一點地慢慢發現。